第108章
白书记一行离开了吴世利家，径直往朝阳崖新修的游览栈道上攀爬。清风徐来，极目远眺，一览众山小！不仅令人爽心悦目，更给人陡增了豪气！如此优美的景境，极易触发领导筹划旅游发展宏图的灵感。
初秋的太阳余威不减。尽管卞龙给每人备得一顶白草帽，古书记还是把外套脱了扛在肩上。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绾了袖子的手臂潮乎乎出了微汗。白书记也是洁白的衬衣。他的衬衣下摆整整齐齐扎在裤腰里。他敞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红格子领带用卡扣平展展地卡夹在白衬衣上。白书记是个有艺术细胞讲究浪漫情调的领导干部。平时很注重穿戴颜色的搭配。尾随在后的众陪同只见他单手插腰，登高望远，“极目楚天舒”！
人，是罪恶的；然而，毕竟又是伟大的。横贯万佛寺的泰白高速公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修建。虽然还没有正式通车，但路桥工程已全部竣工。现在，正在抓紧相关设施的完善。原定于十月一日通车的，看来是来不及了，大概要延迟到元旦看能不能通车。但这些与万佛寺没有多大关系。位于金雨山腰（天池下方）的一号隧道已全部贯通。沿路灯光柔和，洞壁左右各一排涂着夜光油漆的警示装置反射着橙黄色的亮光，像是通了电的彩色华灯。施工单位正在夜以继日地作最后的修饰工作。连接隧道口的是4300米左右幅分离式主体桥梁。主体桥梁路面已涂好了三条漆线：中间是黄线，两边是白线。桥沿防挡墙上装有高高的绿色安全网，使得一来一往的两架桥梁处于全封闭状态。只有主桥下面螺旋式副桥，即万佛寺镇（砂坝坪）上下高速进出口刚刚完成桥面铺装。两边的防挡墙正在紧张有序地施工安装中。
一号隧道前桥梁下最高一组桥柱高87米。万佛寺没出过远门的村民看着日夜不停往上长的桥柱，惊叹不已。朝阳崖前东面大山里二号隧道全长2243米，其中有近2000米穿过煤仓。这是上苍赐给万超的发财机遇。他的由12辆东风大卡组成的运渣车队日夜不停往外运了两百多天的煤而没花一分钱的开采投资。隧道施工方支付的运渣费尽管极低，也能保住万超车队的燃油消耗和车辆维修费用。万超在一捆一捆地白捡钱！
随着卞家上万佛寺的矿山车路的修通，与横贯万佛寺左右幅两条高速公路相互呼应。清静安憩，几乎与外界隔绝的世外桃源迎来前所未有的繁忙，同时也变得格外嘈杂。村民的田地大多数都被征收或被临时征占。大面积荒芜的田野到处是被挖掘机为了高速用料所需而临时挖通的曲里拐弯的便道。还有些零星车辆在这些便道上乌龟似的爬行，浓黑的柴油烟夹杂着黄色的尘埃嚣张地在乌龟屁股后面蒸腾翻滚。
村支书白进财和煤矿老板卞龙都看准了在万佛寺发展的又一商机。白进财投资在泰白高速万佛寺段服务区内办超市，搞餐饮服务。卞龙资金雄厚，他独自经营万佛寺加油站。加油站内提供洗车、修车、销售汽车润滑油、零部件及司机休息住宿一条龙服务。这个服务区基本被他们两家统管了。因为高速路是全封闭的，服务区所提供的任何服务都是垄断性的。除汽油为全国统一调价外，其他商品拟定价高出外界一倍以上。这里还有一大优势地皮控制权掌握在两家投资商自己手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地皮便宜到几乎白占的程度。这当然能节省一大笔投资成本。
古书记见白书记很专注、很入神地眺望眼前的壮观美景，遐想着未来的繁荣，越发感到肩上的担子重了。他的这种心理压力，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他也正在遐想的时候，裸露的手臂上突然遭了一拳重击，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痛。等他把注意力转过来时，发现袭击他的，是一只近两公分长的在他眼前疾飞的黄褐色虫子。慌乱中，他抓起肩上的外套挥舞着驱赶那恶毒攻击他的虫子：
“嗬，嗬！啥东西？咬人呢！”
他这么拿衣服一挥舞，反招来了更多的这类虫子向他群起而攻之。
吴书记也发现一只，急忙抓下戴在头上的草帽搧打，一边招呼大家：
“快跑！这是胡蜂！”
正喊时，吴书记的脸颊上也挨了一蜇。头立刻就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儿被唐僧念动了咒语。
白进财急忙阻止道：“不能跑！快匍匐在地上，屏住呼吸，不要乱动。用草帽先把头遮住！”
可是，谁也不敢按他说的方式去做，恨不能自己也生了翅膀尽快飞离险地。他们这一跑，脑后便追来蝗虫般无数的胡蜂来。白进财连爬带滚地紧追其后。他既为自己此时保护不好领导们的安全愧疚，又为这些领导在慌乱中不听他的指挥而感到无奈。他只能气喘嘘嘘继续喊：
“快趴下别动！越跑，胡蜂越有目标，越紧追不舍。肯定又是那个小杂种惹的祸！等老子逮住了他，把他撕成几大块喂狗去！”
白书记和梅主任率先伏地不动。其他人也只好屏住呼吸趴在栈道里边岩石上，跟老鹰撵急了的野鸡一般顾头不顾尾：脸朝下，撅着屁股朝天，抱着是祸躲不掉的心理任其袭击。
奇迹出现了。蜂拥而至的胡蜂不见了奔跑的目标，便嘤嘤嗡嗡地盘旋了几分钟之后，偃旗息鼓地回撤了。
他们屏声静气，蜷伏多时，不敢抬头探望，也不敢相互交流信息。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白进财听听没有嗡嗡声了，悄悄抬起头来，仔细观望了一会儿，见基本安全了，才招呼大家小心翼翼从栈道上退回来。他把领导都让到前边，自己最后一个下了栈道。转头向东望去，果然见一个穿着脏兮兮绿色晴纶学生服的半大男孩儿蹲在一棵棕树下面。男孩儿裤腿只能遮住上半截，腿肚子以下都暴露在外。脚上穿一双烂了后跟鞋口的解放鞋。他正刺猬似的蜷缩在那里用弹弓弹射石子射击朝阳崖檐罩里棕褐色葫芦包（胡蜂巢）。他每击中一粒石子，葫芦包就出现一个黑洞，同时，葫芦包周围就闪现一团黄褐色的雾幔。胡蜂被彻底激怒了，漫天飞舞着寻找肇事者，予以报复。
村支书白进财跺着脚怒骂那半大男孩儿：“找死啊山娃子？有娘养无娘教的东西！怪不得你娘坐了牢的，又养出你这个坐监牢的种子！——小心老子一脚踹死你！”
男孩儿飞奔而去，跑得远远的了，转身站定，高声奶气地回骂道：“白进财，会扒灰，死了与你侄儿媳妇埋一堆......”
这时，白书记、古书记、梅主任，还有陪同一起考察的明星企业家以及镇干部都站在那里望着白进财与那男孩儿对骂。县里下来的三位领导都听不懂那男孩儿骂白支书的话，只有卞龙和万超舅甥两个偷着笑。
那男孩儿是贺远春的小儿子，今年十三岁，是万佛寺镇初中三年级学生。桃花儿被司法拘留之后，儿子就辍学了。贺远春长期打工不在家，桃花儿也忙着四处寻医看伤，联合社会力量，申诉冤情，孩子就常蹲在他伯母家。伯母的儿子已上高中，礼拜天回家就跟他一块儿玩。文仕陟老而未死，走不动路，乘不了车，没法上访了。他几乎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方菊把他接过去安度晚年，老少三代人相依为命。文老汉哀叹自己一生无能的同时，就把他对村干部的怨恨之情灌输给这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孩子在姥爷面前简直是言听计从，也显示出文仕陟最大的能耐是会哄小孩儿。桃花儿在何顺珍手里哄走了那包村民印章，白进财遭到他爷爷白守礼的严厉批评，从此，白进财对贺远春一家恨之入骨！山娃儿只有十三岁，在家帮不了妈妈干什么事。自从朝阳崖有了那个硕大的胡蜂巢窠，他伯伯生前养的二十几桶蜜蜂就遭了殃：它不仅抢食蜂蜜，还把蜜蜂都啮食了。山娃儿毕竟还是小孩儿，不知道如何才能彻底消灭这可恶的毒虫。他伯伯不在了，他要帮伯母护持这个家。至于他自己的家境状况如何，在一个孩子的头脑中没有作过多的思考。他只能以小孩儿的思维拿石子弹射胡蜂的巢窠，却不知只能更加激怒胡蜂，使其更加肆虐为害。
白进财气势汹汹的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发现古书记手臂肿成了充足气的胶囊袋子。半边脸也肿胀红紫，眼睛眯成一缝，耳朵也变了形。——原来，古书记右耳下也被胡蜂蜇了一尾。再看看吴书记，半边脸更是肿高了半寸，把头撑的歪向一边，脸上的麻坑都模模糊糊被胀平了。
“卞总，我这会儿脱不开身，只好麻烦你了。请你打电话给矿部，让你的管理人员开辆车上来，送古书记和吴书记上医院去！白书记，我们也赶快离开这里。”
白进财在这突发事件当前，仍能指挥若定，正显出一个村干部的才能。
卞总立即打电话给矿部总管：“把车开到万佛寺高速服务区来，有急用。”同时，井下白班的两个炮工也正来找总管，反映说南95号巷道的炮眼渗水。先是打炮眼的钻杆子有些潮湿，后来潮湿越来越严重，巷头掌子面煤层出现越来越浓密的汗珠。他们不敢再往前打了。总管说：“这是井下的事，你们也来找我？——找你们班长去！”
“找过班长了。人家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根本不听我们的意见。”两个炮工感到很委屈。他们刚被班长杵实了一顿。班长说：“你们是黄花闺女没见过嫖客的大家伙吧？天空还会落雨呢，地下这么深，渗水有什么稀奇？大惊小怪！”
总管听了，也觉得好笑：“下矿的，谁还讲究文雅？班长说话粗鲁，你们若跟他犟嘴，只能是越争越怄气。算了，去找安全矿长和技术员去。我这里正忙呢，卞总急着用车！”
二十分钟后，矿部总管把卞总的劳斯莱斯开到了万佛寺服务区。村支书白进财扶着古书记上了车，又去招呼吴书记。卞总过来吩咐总管说：“直接把古书记和吴书记送到符步仁的诊所，告诉他操点心，一切费用先记在我的账户上。”他还得继续陪白书记和梅主任等领导考察调研。他见白支书没上车，过去拍拍白支书的肩说：“去照顾古书记和吴书记吧，白书记这里有我呢！几位领导的生活由我来安排。”白支书抓住卞总的手说：“那好，这里的事就拜托卞总了。”他又望望白书记，白书记扬扬手，说：“去吧，照护好古书记要紧，我这里随便吧，没事的。”
总管把车开到符步仁的诊所。车还没停稳，白进财推开车门，跳下车就往诊所里闯。“老符，符医生......”
符医生正陪几个朋友斗地主。他一把好牌打的只剩两张了，却被下家一炮炸弹轰去了出牌资格。接着，人家连打两把三带一，手里只剩一张牌了。这一局牌是两万元的底金，符医生是庄家，输了要赔两家。心中正烦躁，听外边心急火燎地叫唤，便没好气应道：“哪个？抽筋啊！”随即把四扎钱往牌堆里一丢，出来一看是白进财，脸上忙转了暖色，从眼睛缝里挤出笑来。弯腰迎道：“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这会儿手气正霉，快来替我顶几把。金梦酒店里又来了两枝儿鲜嫩的花儿，赢回来了，我请客。”
白支书：“这会儿不行，有急事求你。”
“怕啥？赢输都是我的。吃鲜也是我给你买单。不过帮我提提手气，你倒端起了架子......”
正说时，见白进财的背后，矿部总管扶进一个人来。跟在后面的，是脸上肿成面团似的吴书记，脸上的麻坑在肿胀处就像被放大镜放大了许多，显得有些夸张。
符医生乍一见矿部总管，更是惊讶道：“咦？你也来——，这，不是矿上......？”
白进财说：“这位是新调来的县委古书记，被胡蜂蜇了，诺，还有吴书记，你看脸肿的？快给看看！”
符医生忙开了扑尔敏等药，让护士注射了，令赶紧转县医院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