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单独提说肖明智的大名,这些社会面子人物也许都不认识。他毕竟是一介草民,不像公众人物有一定的知名度。但若提起去年那起访民纵火自焚案,白守礼至今记忆犹新,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万佛寺村村民肖明智的林木和场屋以及相关设施被毁,不仅得不到合理赔偿,反而遭到打击报复。肖明智维权的花费已经超过他诉求的赔偿金额了,现在早已负债累累。他诉求的问题得不到解决,走投无路之下,便采取了过激行为......
这突如其来的扰乱,白书记也懵了。他不知如何应对,急用双手去掰眼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地人手臂,无奈,这手臂似铁箍紧紧箍住他的一只腿。使得他挪不开半步。他生怕这人的手、眼泪和鼻涕弄脏了刚换上身的米黄色裤子。
小车司机下了车,站在白书记的对面,看着白书记被这胆大刁民纠缠着,他也不知所措。他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在机关大院里,一个堂堂的县高官,就像两个粗野的男人揉在一起打架!白书记更是尴尬无比,就像一个体面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突遭野蛮男子的非礼,在小车司机面前尽失了颜面。他有些烦躁地说:
“到底有什么事嘛!能不能等我开完会回来再说?”
小车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跑上去帮着白书记掰开跪地者的手。两人合力,终于使白书记摆脱了这个刁民的纠缠。白书记正要钻进小车,司机已经帮他拉开了车门。只听“嘭”地一声,跪地者便在一团烈火中翻滚。他绝望了,他草率地选择用这种方式了结自己的悲愤。小车司机飞身冲进自己的宿舍,抱起被子往火团扑去。这时,门卫也冲了进来,他们合力扑灭了火。肖明智还在地上痛苦地抽搐。他的头发已经烧焦,脸部和双手大面积烧伤。
到现在,肖明智已被关押一年多了。
肖明智身陷囹圄,无人解救,也是狗子上墙后脚不得力。虽说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外地安家,凡事指望不了他;小儿子出外打工,一直跟家里没有任何联系,是死是活,至今下落不明。
白守礼本来就是万佛寺土生土长的人,他是万佛寺人的骄傲。他也对万佛寺给予他的养育之恩常怀报答之心。他放着县城周边极易出政绩的有着得天独厚发展条件的村镇不去抓典型,却选择穷乡僻壤的万佛寺村作为他蹲点的示范村来抓,就是白书记对万佛寺有着浓厚故土之情的具体体现。
在万佛寺,凡是积极配合地方政府在征地拆迁不讲条件,落实各项任务不打折扣的村民,建房都会享受地方政府的优惠照顾,村民都可享受特殊补贴。
为了使白沙县在新村规划,村民盖房达到整齐划一,美轮美奂的观感效果,白守礼专程去安徽舒城、桐城一路南下,至安庆再向东折,顺便上黄山,以了却夫人多年想游黄山的夙愿。然后北上,经芜湖到合肥,历经半个月,完成了徽式建筑风格的考察。回到白沙后,白书记立即召开会议,决定本县村镇规划的房屋建设必须清一色按徽式建筑风格设计施工。否则一律按非法建筑占地处理。
万佛寺村民建房在规划线内按徽式建筑风格修建的房屋,由县城乡建设局、县土地管理局,县扶贫办等部门统一检查验收后,建房户一律享受该房造价的60%补偿。
白仁义没按县委县政府统一部署要求按徽式风格建房,原本是不能享受建房补贴的,村支书通过移花接木的办法给他家弄到四万块钱的建房补偿和从肖明勇户头儿转移过来的五千块钱危房改造款。何顺珍自己口风不紧,不该让村民知道的,却要在村民中炫耀吹嘘她的面子大。结果被群众举报,县镇两级派员下来调查,害得白进财自己贴进去万多块钱的活动经费才将此事摆平。
在其他方面,万佛寺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万佛寺退耕还林工程项目上,白书记要求清一色栽梭罗树、银杏树和枫树。白书记喜欢把自己的审美情趣融于到行政工作中去。他是一个有艺术细胞的领导干部。试想,十年、二十年后,放眼万佛寺的秋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一遍火红一遍金黄,后人自然会叹服白书记高瞻远瞩,才绘就了如此壮观的擘画!万佛寺的村民无法想象那壮丽美景,但只要按他的统一要求在规划的地块儿栽上规定的树的品种,栽一亩,算两亩,享受双份儿退耕补偿!
因矿山车路路况不好,村支书白进财原以为古书记和白书记视察万佛寺村的车队会从高速路入口处上来,到万佛寺服务区下车。他准备将迎接县委领导的彩门搭在高速路收费站。尽管泰白高速尚未正式通车,省交通厅还是不允许任何单位在高速路的任何一处搭建与交通无关的标示牌,包括广告牌都在禁之列。白支书没法,只好把迎接县委领导的彩门搭建在腾龙矿业公司矿山车路的末端——白支书的木材加工厂的场坝里。那是昨晚临时用毛竹搭建起来的门楼。门楣上挂一条横幅,红底白字,写着“热烈欢迎县委领导来我村莅临指导”。两旁,右边“真抓实干发展经济”,左边“引领群众脱贫致富”。这些巨幅标语也是昨晚半夜了镇政府派人送来的,今早天亮了才挂好。
由于古书记执意要弃车翻山越岭上万佛寺,抄小路来到了迎接他们一行才搭建的彩门背面,这些来万佛寺村调研的领导根本就不知道为迎接他们,耗费了五六个村民一个通宵的精力而精心准备的豪华场面,实在令人遗憾。
因为顺路,古书记在白书记的提议下,去看看二麻子吴世利的养猪场。吴世利握住白书记的手,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一直与胞兄吴世权的关系不融洽。吴世权从参加三线建设到参军入伍,一路顺风顺水。而吴世利却一直在生产队挣工分养家糊口。吴世权退伍返乡,被退伍军人安置办安排到朝阳乡当干部。撤乡并镇后,白守礼升任白沙县副县长,吴世权就顺利当上了镇党高官。还有同地不同天的隔山弟弟余少刚,不就是在部队立了个什么二等功么?啥工作没干,也跟他吴世利一样是个农民,每个月拿国家的钱比吴世权还多!一直在家种地却始终摆脱不了贫困的吴世利心里总有些不平衡。他不明白每个人的命运差距就这么大?好在余少刚从来不去招惹他得罪他,弟兄两人的关系还过得去。吴世权就不同了:由于工作关系,各类税费各样摊派各种集资,把干群关系搅得水火不相容了,即便是亲弟兄也不例外!因长期存有敌对情绪,吴世利经常找茬儿给当干部的哥哥添乱。自从白书记亲自在万佛寺村抓典型,树立全县示范村,他当然清楚吴世权和吴世利弟兄不睦的个中情由,便指定村支书白进财一对一帮扶吴世利。同时也给吴世利做思想工作,要他多多理解吴世权的工作难处,多多支持兄长的工作。也让吴书记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尽可能地解决吴世利的一些具体困难。
几年前,镇政府动用救灾资金帮吴世利建起了混凝土地面彩钢瓦盖顶的猪圈,还给他购买了二十只仔猪、三头母猪和一头种公猪。由白支书出面,与卞家煤矿后勤部协商,矿工吃剩的饭菜,洗餐具的潲水,全部无偿让给吴世利收去喂猪(由于路远不便,坟园坪矿部大小厨房的脚料和潲水就让给曹家女人养猪)。猪肥了,以略低于市场肉价卖给煤矿后勤部。煤矿后勤部既降低了厨房垃圾处理成本,同时又买到了价钱便宜的放心猪肉,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利可图两全其美的大好事。吴世利从此也改变了贫穷面貌,人也比过去有了志气,有了尊严。
只要有人帮扶,吴世利不像肖明勇那样以懒盼烂,还能够自我争气。自从政府帮他解决了种猪和猪苗,腾龙矿业公司又帮他解决了猪的饲料和猪肉的销路,从此为他脱贫致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吴世利自己吃苦耐劳,几年时间,他在村里便率先脱贫了。人的精神面貌是随着家庭环境改变而改变的。吴世利也不与他哥作对了。整天忙忙碌碌,用几十只矿部丢弃的锂基润滑油桶或机油桶装了潲水,用三轮农用车往猪场运送。把大量的猪粪运往田里,种上油菜和红薯,从而又解决了猪的青饲问题。
古书记肯定了村镇干部对吴世利的帮扶措施。同时也赞扬了吴世利脱贫先立志的精神和态度。在攀爬万佛寺的大半天中,古书记忧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白书记问了吴世利的养殖规模,白进财替他答道:“他刚起步呢。现在存栏24头,计划年底出售商品猪20头。他是多年的困难户。从前年开始,由我接手帮扶才走出困境。还希望上级给予资金方面的扶持。计划在明年再扩大规模,增加基础设施方面的投入。力争达到年出售300头商品猪,存栏年均保持在500头以上,但资金缺口还很大。”
白书记笑道:“白进财要钱真会见缝插针。——你们向古书记诉苦吧,我原先是表过态的,钱也是没问题。不过现在是没权力给你们表这个态了。但是,你们这个规模没有按要求达标:最起码是从明年起,年出售500头商品猪,年存栏1000头。政府鼓励养猪户自繁自育。农户养殖一头母猪,我们奖励一万元;每出售一头商品猪,我们再补贴三百。”
吴世利:“我现在还不敢表这个态。”
白书记:“有白支书,你怕什么?”
白进财:“坚决完成上级领导交给的任务!只能超,绝不打半点折扣。”
白书记望着古书记,以老领导和即将成为上级的姿态征询古书记的意见,饱含期待和信任。
古书记点点头,对吴世权说:“我们的鼓励政策是透明的,上一届领导制定的激励机制不会改变。该兑现政府承诺的,坚决给做出成绩和有所贡献的村民兑现承诺。我的意见是:在帮村民发展产业作规划时,不一定定硬性指标。他们可以量体裁衣,量力而行比较好。切忌贪大求全,好高骛远,最后还是虎头蛇尾。”
白书记又说了一些鼓励话,要求村镇干部协助抓好流通环节。吴书记和白支书也都争相表态,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帮助像吴世利这样有致富理想的贫困户抓好产业扶贫。扶贫先扶志。贫困户的志就是内动力。一个失去了内动力的机器,你用拖车拖着,它也是一堆废铁!
古书记:“即便是一堆废铁,我们也不能丢下不管呀?万一拖不动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想办法给它装上几个轮子嘛!都是好机器,还要我们这些人干啥?”
领导离开的时候,吴世利把白进财扯到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白书记下的任务太大咧!就这么定下了?”
“不就定了吗,咋啦?”
“我怕搞不下来哩。你是晓得的,娃儿们都在外面打工,缺人手啊!他们即便在家也不愿弄这些麻烦事呢!我又是上了年纪的人。要不是托了你的福,帮我在矿部说话,让我白用了那么多潲水,我怕连二十头都养不下呢!”
白支书盯着吴世利看了半天,看得吴世利心里都发毛了。说:“说你老实吧,你却是个人精。咋就陡然不开窍了?一年出售500头商品猪,我的天,你算算,光补贴是多少?十五万!等于你白拿十五万块钱奖金。再给你报十几头自繁自育的母猪,又是十几万!你发了呢老哥!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光母猪,你先给我饲弄十头以上。你平时还对得起我。若是换了别人,给我下跪磕头,我还不给他争取这个指标呢!你晓得的,贺远冬没死的时候,给我送了两条芙蓉王和两瓶泸州老窖,求我给他报个‘养蜂专业户’,我说还没出台这方面的补贴政策,给他推掉了。有不有这方面的补贴,还不是我的一句话?可以给他报个别的项目还是照样领补贴!——说实话,又不是拿我的工资报酬补给他!就因为他平时吊儿郎当,对我们的工作,不是说些不三不四的风凉话,就是流露出一些抵触情绪。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菩萨也不保佑他这样的人。”
吴世利:“账,我不是不会算。问题是我弄不了这么多!”
“说你是猪脑壳,你还不服气。指标是指标,实数是实数。不管下达多大的任务,你只管给我答应下来。哪个还会隔三岔五跑来在你猪栏里清点猪头数?”
“这、这,嗨!我这不是在骗钱吗?”
“怎么是骗?这是争取扶贫资金!好了好了,前怕老虎后怕狼,你二麻子也是条扶不住的猪大肠。我把指标让给别人好了。”
吴世利忙点头哈腰地说:“我要了,要、要了!还不是指靠支书替我多操心?”
白支书说:“回去请人写个申请来。再建两座猪栏。检查验收了才能领到补偿款。到时请我喝杯酒就是了。”
“放心吧,我老吴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小人!”
“好了,去吧。我只是跟你说句玩笑话。你当我没酒喝?家里的酒让你洗澡都行!”
“理解,理解!你费心了,我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