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7章 误入宁王府
这段时间里,先生意外发现,不知是不是苏州城内售卖书画者太多、还是自己身价出了问题,他的售卖字画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尽管他的书画在技艺上又进了一步,但是购者甚少,有时一两天都卖不出一张。
因生机所迫,先生不由得暗暗着急。
那年秋天,苏州府突然来了两个神秘的人物。这两个人,数日内在苏州城内拜会了许多有名的人物。再过几天,城里就传开了,说是江西南昌宁王在苏州府广搜人才,以备为国效力。
哦,先生听到这个消息,不觉怦然心动。他倒听说过“宁王”其人,应是大明太祖皇帝第十七子朱权的封号。宁王名叫朱辰濠,是朱权的玄孙。这些王爷的权力可是大得很,原先朝廷规定,他们贵为一方藩王,虽不治民,但却统领当地军事。只在数年前另有藩王骚乱,这才罢除他们的军权。但他们的权威犹在,凡公侯大臣见了他们,无不一齐下跪,威仪非同寻常。
听到这个消息,先生真是心动了。毕竟数几十年过去,那场科考会试的失败是先生心中永远的痛。眼下,这难道又是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一旦被聘用,自然可以解决他和小桃笙的生机。可是,又该如何找到寻访人才的使者呢?
先生正焦急,不想使者在苏州城内已然听闻先生名气,竟主动登门拜访。其时年已七岁的小桃笙早被王宠接到他家未归。这个小桃笙也真是怪了,自从她与王宠夫人相识,二人竟是一见如故,亲热得不得了,有时好几日住在他们家不归。先生内心里也希望她能够得到女人的温存呵护,从来不怪。
先生所见到的这位使者,名叫刘养,年在三四十岁,面皮儿薄且青白,他还带了两名随身护卫仆从。刘养是宁王手下最宠信的人,这次出来招募人才也是他的主意。
刘养的嘴皮子功夫的确厉害,他的肚子里亦有些学问。在和先生的言谈中,先生得知他亦曾在江西乡试中过举,后因参加会试不第,意外被宁王收留,为他所折服,这才舍身卖力……
“唐解元,您的文采和名声在江南也算是家喻户晓,正是宁王所需要的人才。所以我今番上门拜访,想要了解一下尊下的本意。”
先生其时心里正犹豫,毕竟有吴门中诸多官员的前车之鉴,官宦之家是非挺多,所以略略抱拳道:“敢问先生,伯虎只是一个小小文人,又能替宁王做些什么?”
“唐解元,我家宁王也是喜好文圣之道,凡天下文人侠士,莫不当成知音。宁王早听说苏州府地文集天下,有功名者更是无数,故特意打发我们前来访募,无非他有安民报国而已。凡被得聘者,宁王皆赏以厚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宁王他,他竟也崇文尚艺?”先生心想,这倒是个意外。要知道,天下文人虽脾性不同,但却有相通之处,凡论文谈画,坐下之后,一谈便成知音。若宁王果真如此,自己未来岂非是一条坦途?
“先生,我刘养身为宁王身边家臣,岂敢误他大事?若有半句假话,刘某自当向解元公赔罪并礼送归苏州。”刘养的言辞也算恳切了。先生心想,却不看宁王,只看这个刘管家说话和气谈吐有致,分明是个有学问修养的人,想来他说的一定不错。一时动了心思,但是,小桃笙又该怎么办?
他的犹豫,却让刘养会错了意,以为他对宁王府的招聘不感兴趣。他立刻着急道:“唐解元,宁王真是求贤若渴。不妨告诉您,现在苏州府内的谢时臣、章文二人亦都答应投奔宁王,先生若是答应,我保证宁王一定会重用先生!”
“时臣先生竟也答应了?”先生微微吃惊。谢时臣亦是苏州府内较有名气的书画家,在前些年,先生只是偶尔去沈周那儿学习,经常碰到一个姓谢的年轻人不时受到沈周先生指点。听沈周先生介绍,他叫谢时臣。但世间人际之交往,多数交的是性格脾气,他们俩应该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圈子,平时从不来往。但是,对于宁王之招聘,先生毕竟还是有些顾虑,再加上对小桃笙的担心。所以,真要他当场拿主意,显然有些为难。
这一切,似乎刘养都想到了吧?要不说他是宁王手下第一谋臣呢!他主动以退为进,抱拳道:“唐解元,此事倒也不急,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还要在苏州府游玩几天,今日里先行告退,我现住在阊门内枫桥客驿,先生若有意,可择日到客驿一叙。”
刘养不失时机地离去。先生送客至门,眼见他远去,内心亦是仿徨,且带些烦燥。正心绪无状,忽见远处跑来一人,气喘吁吁,竟是徵明。先生吃了一惊,赶紧沏茶看座,并询问:“徵明,何事如此匆匆?”
自二人和好之后,他们的感情自然更进了一步。
徵明未及落座,即喘着粗气问:“伯虎,南昌宁王派来的刘养,他可曾来过你这儿?”
“他们刚走,你是什么意思?他们也去找你了?”
“嗯,今日一大早他们也找我谈过,他们并说明已经请到谢时臣等人,另外还要找你。要是你可以答应,不日就要启程。你,你没答应他们吧?”
“还没呢,我需要再考虑一下。对了,你又是如何打算?”
“我肯定不想去。曾听父亲提及,宁王府乃是非之地,父亲对于世事的判断应该不错。伯虎,我想劝你一句,你家里有如此大一栋宅子,还有小桃笙,你要是一走了之,似乎诸事不妥。”
“不会吧?宁王求贤若渴,正好给读书人一个发挥的机会。徵明,允明大哥的态度如何?他们没有找他吧?”
“他好像也是宁王寻访的对象,我刚刚找过允明大哥,他直接推说他不方便前往,因为他刚刚接到南京吏部敕令,说蒙朝廷大恩,令一众数考不第者留在乡中待选,不得随意走动。”
“他可以待选了?”先生闻听,不知是高兴还是心躁,心里竟五味杂陈。
“伯虎,此等大事,务必慎重再慎重。我家里还有客人,我先去了。”徵明说完,立刻告辞离去。
徵明此番前来劝解,令先生当场陷入两难。内心里,因他曾受过官场的致命打击,也曾下定决心再不踏入官场半步。但是,似乎那种履职举官的思想从未在他心中完全地消失。另外一件事情挺关键,这几年苏州府内的书画市场似有萎缩,以售卖字画来维持生机日益艰难,也令他经常思考寻找一条新的生路。目今,他最顾虑的还是小桃笙。
他于满腹犹疑中,缓缓回到坞内。他倒一杯刚才砌好未喝完的茶,慢慢呷一口,忽然想去看看小桃笙。或者他亦可以带着女儿一起赴宁王处,但他必须听听小桃笙的心声。
先生才刚起身,身后就有脚步声,且听到女儿那熟悉的声音:“爹,爹我回来了,爹我想你了……”
我的天!小桃笙居然被王宠给送回来了,先生一把抱起女儿,紧紧搂住,两眼中微微滚溢着泪水……
那日下午,先生的决心终于下定。先生的决心,不但来自于女儿,更来自于他的忘年之交王宠。其时王宠听到他打算之后,当场表态道:“大哥,我倒清楚你这一生到底需要什么,或许此行真是可以实现你的抱负。你就放心去吧!你只管放心,从此家里的一切,包括小桃笙,统统由我来照顾。”
数日之后,先生与谢时臣,还有那个先生并不熟悉的章文,三个人一起跟着宁王的管家刘养走了。谢时臣年龄只在二十七八岁,正是人生中气势最为恢宏之时。
先生跟他一路攀谈,多年之前他果然经常到沈周先生家中学习,并受过沈周先生无数指点,因此和伯虎先生算是同门中人。而章文则是苏州府长洲人,与允明家相隔不远,他的专长是篆刻书法,尤善刻楷书。他另外与文徵明有少许交往。先生听闻,对于此行稍稍放下心思,对他二人亦产生好感。
至于小桃笙,先生已经将她寄养在王宠家中。刘养倒是主动提前发给先生五十两银子聘金,先生只留五两在身边,其余全部给了王宠,算做寄养小桃笙之费。临行前,虽然事前他跟小桃笙说好随时回来看她,可是当航船开渡之时,小桃笙还是“哇”地一声哭了,泪流满面,令先生忍不住一阵唏嘘,眼角竟溢出几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