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14.祸水东引
天光缓缓刺破厚重的云层,柔和的光线洒向大地。此时,沈府正厅内,青铜獬豸香炉中正腾起袅袅青烟,那青烟如缕,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给整个正厅增添了一丝神秘而压抑的氛围。沈云卿静静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身姿笔直,鎏金簪尾的流苏在她眼前轻轻摇晃,那晃动的节奏,像极了昨夜蒙面人腕间晃动的铁链,让她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春杏匍匐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着,啜泣声忽远忽近,似有若无。沈云卿目光低垂,静静地数着砖缝里蚂蚁搬运的茉莉残瓣,那是从她昨夜烧焦的裙摆上落下的,每一片残瓣都仿佛在诉说着昨夜的惊险。
“纵火重罪,你可知要受车裂之刑?”沈父的声音威严而冷酷,惊堂木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林姨娘斜倚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面色紧张,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嵌宝护甲在紫檀木纹上轻轻刮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卿姐儿若是认了,妾身拼着这张老脸去求御史大人……”林姨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伪善的关切,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父亲可曾见过火烧松香脂?”沈云卿忽然抬起头,眼神坚定而锐利,如同一把利刃,直视着沈父。她从容地从袖中摸出半块焦黑的鹅卵石,那石头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琥珀色光芒。“昨夜济世堂马厩的火,烧化了垫马槽的松香脂块。”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说罢,她指尖轻轻一弹,石子便骨碌碌地滚到了春杏的手边。“春杏姐姐的绣鞋底,可有黏着这样的碎屑?”她的目光如鹰般锐利,紧紧地盯着春杏。
春杏猛地一惊,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迅速缩脚,然而,描金裙裾却已被沈云卿稳稳地踩住。沈云卿眼神冰冷,鎏金簪尖如同一道寒光,挑开了沾着晨露的绣鞋。众人定睛一看,鞋底细缝里果然嵌着几粒焦黄的松香脂。林姨娘见状,霍然起身,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鬓边的点翠步摇因为动作过大,狠狠地撞在椅背上,碎玉四溅,溅到了沈云卿的膝前。“主君明鉴!这丫头定是记恨妾身前日责罚她……”林姨娘大声辩解着,声音尖锐而刺耳。
“责罚?”沈云卿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她缓缓解开衣领,露出高热留下的烫伤疤痕,那疤痕蜿蜒如蜈蚣,触目惊心。“上月姨娘‘失手’打翻炭盆,原是为今日预备的苦肉计?”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愤怒和怨恨,转向面色铁青的沈父,继续说道,“女儿高热昏迷时,恍惚听见姨娘嘱咐春杏——‘等火烧起来,记得泼松脂’。”她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击着众人的心。
就在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门房小厮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老爷!刑部的人……”小厮的话音未落,黑衣差役已鱼贯而入,他们步伐整齐,神情严肃。为首的刑名师爷展开卷宗,声音洪亮地说道:“济世堂掌柜尸体验出迷药,起火前便已气绝。”
林姨娘听到这话,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落地,滚烫的茶水瞬间泼在春杏的手背上,春杏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沈云卿嗅着四散的曼陀罗香,心中一动,忽然想起破庙神像眼底凝结的香灰——那夜蒙面人腰间虎头铜牌沾着的,正是这种西域奇香。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似乎在努力拼凑着事情的真相。
“荒谬!”林姨娘恼羞成怒,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恶狠狠地指向沈云卿,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定是这丫头买凶杀人!”她突然拽过春杏的手腕,用力之大,让春杏疼得脸色苍白。“你说!昨夜可看见大小姐私会外男?”林姨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威胁。
春杏颤抖如风中残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鎏金镯子磕在青砖上,发出叮咚的声响。“奴、奴婢亲眼所见...小姐寅时翻墙回来,裙角还沾着血……”春杏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恐惧。
沈云卿轻笑出声,那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她从容地从怀中掏出染血的账本残页,那焦黄的纸页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林姨娘看到账本残页的瞬间,瞳孔骤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那上面赫然是她娘家表哥的私印。“父亲可知,济世堂的地契早在三年前就转给了淮州药材商?”她将残页举到日光下,水渍晕染的“军粮”二字若隐若现。
沈父见状,猛地夺过残页,因为动作过大,官袍袖口扫翻了砚台。朱砂混着墨汁在青砖上蜿蜒流淌,如同鲜血一般,触目惊心。沈云卿盯着那滩污渍,心中一阵刺痛,忽然想起生母棺中漆黑的指骨,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老爷!”林姨娘突然扑跪在地,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妾身愿以死明志!”说着便要撞向厅柱。
“慢着。”沈云卿眼疾手快,袖中滑出半截银链,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精准地缠住林姨娘的脚踝。“姨娘可听过‘龟息散’?昨夜掌柜诈死时用的,可是姨娘给的药?”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转头看向刑名师爷,“大人不妨剖开死者咽喉——若妾身所料不差,该有未化的药囊残留。”她的声音自信而坚定。
正厅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沈云卿听见檐下铁马叮咚作响,那声音清脆悦耳,却混着远处渐近的马车轱辘声,让她的心中不禁又紧张起来。当那个浑身缠满麻布的焦黑人影撞开朱门时,她嗅到了熟悉的马粪与血腥气——是昨夜火场里救她的蒙面人!
“草民...作证...”少年学徒每说一个字都显得极为艰难,口中不断呕血,烧焦的指节死死地攥着半本残账。沈云卿注意到他脖颈处未愈的烙伤,形状正是淮州军虎头徽记,心中顿时涌起一阵疑惑。林姨娘突然尖叫着扑过去,脸上露出疯狂的神情:“哪来的乞丐敢污蔑......”
“姨娘且看!”沈云卿抢先一步,夺过残账,染血的纸页抖落在地。众人定睛一看,墨迹斑驳的“林氏”二字旁,赫然粘着片胭脂色的锦缎——与沈月柔昨日新裁的襦裙同色同纹。她弯腰拾起碎片时,袖中暗藏的松香脂粉末悄然洒在残页上,动作轻盈而隐秘。
刑名师爷俯身细查,忽然厉喝一声:“这锦缎浸过曼陀罗汁!”沈父闻言,踉跄后退,官帽撞在博古架上,前朝青瓷瓶应声而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沈云卿在四溅的瓷片中轻笑,那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原来妹妹往胭脂盒里装的,不止是砒霜啊。”
“胡说!”沈月柔提着裙摆,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鬓发散乱如疯妇,脸上满是愤怒和惊慌。她腕间的鎏金镯子撞在门框上,竟发出空心的脆响。沈云卿眼神锐利,如同一道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指尖准确地按在某个机括处。只听“咔嗒”一声,镯子弹开,暗格里滚出几粒朱红药丸。
蒙面学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溅在沈月柔的绣鞋上,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就是...这种药...掌柜临死前吞的......”他颤抖的手指向残账某处,烧焦的纸页上,“淮州王”三字只剩半边,但残留的墨迹分明是御用的松烟墨。
林姨娘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染着丹蔻的指甲恶狠狠地抓向沈云卿的面门。“小贱人跟你娘一样该死!”沈云卿反应迅速,偏头躲过,发间的鎏金簪却被她扯落。簪头莲花猝然绽放,藏在蕊芯的半片密函飘然落地——正是祖母房中失窃的军粮调度图!
“拦住她!”刑名师爷暴喝出声时,林姨娘已咬破衣领暗藏的毒囊。沈云卿飞扑上前,想要捏住她的下颌,却见黑血从林姨娘的七窍涌出。濒死的女人突然咧开染血的唇,气音拂过她耳畔:“淮州王...会把你...做成人彘......”那声音充满了怨恨和威胁。
正厅顿时乱作一团,人们的呼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沈云卿悄然后退半步,眼神冷静而沉着。她踩住那片浸毒的锦缎,鞋底的松香脂遇热融化,将证物牢牢黏在地砖上。余光瞥见蒙面学徒正被差役拖走,那人残缺的左手小指上,套着枚再熟悉不过的翡翠扳指——是生母下葬时含在口中的陪葬品,她的心中一阵刺痛。
“请大人彻查淮州药材商!”沈云卿突然跪地叩首,额头重重地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响震住了全场。她藏在袖中的右手紧攥,昨夜从破庙香炉挖出的半块松香脂正在掌心发烫。当刑名师爷弯腰搀扶时,她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将沾着毒血的残账塞进对方袖袋,动作迅速而隐秘。
沈父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官袍前襟沾着林姨娘喷出的黑血,脸上满是疲惫和无奈。沈云卿接过丫鬟递来的热帕拭脸,在蒸腾的雾气中看向窗外——沈月柔正被婆子押往祠堂,金线绣的裙摆拖过青石阶,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那血痕像极了棺中母亲碎裂的肋骨,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暮色四合,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沈云卿独自站在济世堂废墟前,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焦黑的梁木间忽然闪过一道银光,她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蹲身拨开灰烬,半枚虎头铜牌正卡在砖缝里。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淮”字凹槽,心中思绪万千。背后传来枯叶碎裂的轻响,她没有回头,对着渐起的夜风轻声道:“庙祝爷爷的禅杖,可还压着曼陀罗灰?”
暗处传来铁器拖地的声响,瘸腿老人的叹息声混在打更声中,显得格外苍凉。“姑娘可知,火场里烧化的不只是账本?”他抛来块黏连皮肉的铜锁,“掌柜临死攥着的,还有淮州军的调兵符。”沈云卿借着月光细看,铜锁内侧的螺纹与她手中虎头牌严丝合缝。当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她将铜牌投入尚未熄灭的余烬,看火光中浮现出完整的虎头图腾——那獠牙的走向,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边关布防图一模一样,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阵震惊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