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桦木焦油
看过了铁桦木小木屋顶部的视野之后，秦达也就有了决定。
虽说对自己的枪法有信心，但上山猎熊、猎皮之前，他怎么也得试试手法。
别心里想的挺美，上山就给猪拱了、熊挠了，那就算是崩殂于闯荡之初了。
面前刘明义家的护农小木屋，有现成的狩猎平台，在这练练手，也算是天时地利了，按照刘明义的性格，凑成人和应该不难。
“刘叔，今晚我来给你看着大田吧？”
“那不行！看护庄稼跟上山打围还不一样。”
“山上起码有树能挡一阵，万一来了熊瞎子，这么个小刻楞，熊瞎子一把就能上来，你一个人可照量不了。”
作为向阳屯子的老跑山人，刘明义虽说不打围，但也知道老林子里啥牲口最伤人命。
如果秦达跟林场保卫员一样，一来一群，个个拿着半自动，那打啥不成？
别说山神爷大老虎了，山上的大石头都得被磕碎。
只秦达一个匹马单枪立在没遮没拦的野地里，别说熊瞎子跟野猪了，来个獾子也能让他跳着脚蹽。
再者，秦达远来是客，还是煤矿秦大把头的小儿子，别说死在向阳屯了。
就是伤了。
人秦大把头一瞪眼，向阳屯的人别说烧煤了，木头都没得烧。
双林矿跟附近两个林场好的跟亲哥们一样，人一句话，林场的护林员把山一封，山神爷来了也进不去山。
“那就咱爷俩一块，我也正好听你讲讲山里的故事。”
秦达这么说话，刘明义脸上的笑意这才多了几分。
“那咋说的，三小子你是大老远来帮忙的，我咋能让你一个人守在荒郊野地里？大田里有人熊，你不跟我一块堆，我也不敢让你来呀！”
说到东沟里出现过的人熊脚印，刘明义脸上的笑意又被惆怅取代。
跟野猪在平地上只挑人一下就跑不同，平地上的熊瞎子对人的威胁反而比山上更大。
山牲口下山本就绷着一根心弦，野猪遇到人多半蒙头就跑，但熊瞎子不同，他会直接扑人。
在山里，人可以绕树，树也不会遮住视线，转几圈熊瞎子追不上，兴许也就跑了。
在这大田的地头，地窝棚、小木屋的面积太大，遮挡视线，绕不好就容易绕熊瞎子跟前。
而且二层的小木屋，挡的住野猪，却挡不住熊瞎子，两米高下，熊瞎子一翻身也就上来了。
与刘明义的心事重重不同，刚刚重生，又来到一个新环境的秦达，眼里、心里都是新奇的感觉。
“刘叔，咱这啥啥都好，就是蚊子有点多，家里有艾草不？”
虽说现在还属于清早，但站在小木屋上的秦达身边已经围了一圈蚊子。
山里的蚊子又大又毒。
要不是一大清早，只怕他已经被咬的满头包了。
“咱老跑山的，还怕蚊子？三小子，你下来，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说着话，刘明义就从老对襟的兜里掏出了一个由两个重机枪子弹壳做成的小铜罐，又掏出一个布兜、一盒铁力火柴。
“刘叔，这是啥好玩意儿？我瞅着怎么像灵芝？”
见刘明义从布兜里掏出一片棕褐色的东西，秦达仔细瞅量了一下，倒是像灵芝切的片。
“三小子，眼力不错，但这不是灵芝，而是老牛干。”
夸了一句秦达的好眼力，刘明义也给他介绍起来手里的老牛干。
“山里的老牛干一点一冒烟，再厉害的蚊蝇也近不了身，只是老牛干不好点，湿的更不好点，这玩意儿用硝灰兑水泡一泡，晾干了以后烧的慢又不刹眼。”
山里跟灵芝似的老牛干，秦达倒是认识，但就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有驱蚊的作用。
林区驱蚊的法子不少，烧艾、烧桦皮、烧新鲜松枝、烧苦楝子树皮树叶都能驱蚊。
烧老牛干驱蚊，秦达还是第一次听说。
只见刘明义用火柴点燃一片老牛干，就打开小铜罐将冒着缕缕白烟的老牛干倒着放了进去。
盖上敲粗的子弹壳盖子，缕缕烟气就从弹壳的底火孔冒了出来。
“三小子，这一片就能烧一头晌，进山的时候烟味还能压住人味，不遇上野猪、熊瞎子跟山神爷，四周围的大山岭子都能平趟。”
秦达接过刘明义递来的小铜罐，仔细看了一下。
小罐子是由两枚重机枪子弹壳敲出来套在一起组成的，壳身上还刻有简单的花纹。
这种小铜罐秦达倒是认识，早前儿装火媒子用的。
刘明义在底火上钻了一个小孔，也就改成了驱蚊用的蚊香筒。
通过底火小孔冒出的烟气，隐约有硝烟味，刘明义刚刚说老牛干的味道不仅可以驱蚊，还能驱散山牲口，也就不是瞎说了。
林区这地界，正经用火枪打猎，至少一百多年了，畏惧硝烟味道，早已成了山牲口的本能。
除了个别脾气嘎咕的山牲口，就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不跑反而硬顶着上的。
随着老牛干的烟气散播，刚刚还围着秦达飞的蚊蝇，也渐渐没了声响。
现在这年月夏末秋初之际，山下村子周围傍晚间蚊子都是一群群如烟气一样盘旋。
山里更不消说，一大清早就这样。
进了林子，蚊蝇更是成群结队，傍晚时分的屯子外面，蚊蝇组成的群落就跟黑云似的上下盘旋。
这玩意儿也没有咬着咬着就习惯了一说，被带病菌、病毒的蚊子咬了，老跑山人一样会发烧、会跑肚拉稀。
说来奇怪，这样的蚊蝇烟雾，九几年也还有，进了两千年可就越来越少了。
山下的村子是这样，林区也差不多是这样。
但最近这十几年，想要在林区过夏天，没点拿手的驱蚊秘技，就擎等着被咬的满头包吧……
刘明义的硝灰泡老牛干，就是老跑山人手里的绝活。
这老汉一见面就拿出这种绝活，秦达也能大概猜到他的想法。
无非这老头子孤老一个，常年与山林庄稼为伴，到了老来想有个伴儿了。
这个伴儿可以是老伴儿，也可以是秦达这样的小伙伴。
比起老伴儿，似刘明义这类半大老头，更愿意跟半大小子掏心掏肺。
“刘叔，这东西不错，烟儿一冒蚊子可都飞走了。”
听到秦达的夸赞，刘明义脸上刚刚升起的惆怅，又被笑意取代，面前这小子，还真是合他的眼缘。
“那咋说的，我老头子打十来岁不到就开始跑山挖药材，这也是当年山里的老把头们给的法子，用了起码四十来年喽……”
“刘叔，我也有个驱蚊的法子，家里有桦树皮没？”
刘明义拿出了硝化老牛干，秦达也曾看过毛子跟北美猎人的驱蚊方法。
那就是用桦树皮凝练桦木焦油，只是他也不知道这种方法好不好用。
一听秦达还能跟他有来有去，刘明义就更高兴了，别说，桦木焦油驱蚊的法子，他还真会。
“哟……三小子，你知道的可不老少，这是老毛子那边用的法子，林场的人会这套活。”
“嗐！你是秦大把头家小子，知道这路活也应该。”
说到桦木焦油是毛子常用的法子，刘明义也拍了大腿。
五八年前，不仅是工业领域，林区、煤矿也有毛子专家过来，这套活也就传到了双林这边，但也只是在小范围传播。
山里人驱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烧些带着松针的鲜松枝，烟气一起蚊子也就散了。
再有就是山里人家，常年不是烧松枝就是烧山草，身上也自带驱蚊的烟气味道，平常也就不容易招蚊子了。
听到半路学来的法子好用，秦达也来了兴趣。
“刘叔，既然你也知道那咱爷俩就炼点呗，那玩意儿抹上就好使，省了动火了。”
“那咋不成！咱别单用桦树皮，我再给你去采点苦莲子、松塔子还有驱蚊草，这样炼出来的焦油不仅能驱蚊，还能盖住身上的烟油子味。”
跟秦达想的一样，心里有些孤单的刘明义，还真是愿意跟他这样的半大小子瞎凑热闹。
秦达一提，刘明义顺口就给他改了方子，并且心甘情愿的挨这趟累。
“那咱爷俩一块上山？”
一听刘明义要上山采药，秦达的兴趣更大了，他跑山的时候，除了挖野菜就是打松塔，别说鹿跟狍子了，野猪都不常见。
听到秦达要跟着他一起上山，刘明义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没了。
老头确实是因为孤单，才喜欢秦达这个半大小子的。
向阳屯刘姓虽说是个大姓，但现在的孩子们，该上学的上学，该干活的干活，也没人陪着刘明义这个半大老头说话。
秦达来了，刘明义憋在心里的孤单，可就慢慢溢了出来。
但喜欢归喜欢，带着半大小子上山这事儿，老头却干不出来。
山里人家，想要跑山为生，怎么也得有了媳妇孩子才去。
山林，对于人来说可并不友善。
“三小子，炼焦油不得家伙事儿吗？你去找明山，让他给你弄，屯部还有早前集体的时候没分完的家伙事儿，你也去挑一挑，斧头、柴刀这些，就找那些打着东洋码子的捡。”
虽说明知秦达过来的目的就是进山、跑山。
但跑了大半辈子山的刘明义，却知道深山老林也确实不是个讨生活的好地界。
都说山财不发家也是有原因的。
就跟现在似的，夏秋之际满山漫野的蚊子，个个都是一肚子血。
往常年也不乏有跑山的老把头被蚊子咬迷糊了，留在山里回不来。
蚊子还是小的，夏秋之际的山林虽说物产丰厚，但一个拌脚失足从高处跌下，人也得留在山里。
没有蚊子不会失足，这山高林密的走嘛哒山了，一样得被山神爷留在山里。
跑山动枪更是如此，山牲口并不是那么好照量的，野猪、熊瞎子伤人多，马鹿、狍子、獾子伤人也不少。
还有遍地都是毒蛇，稍不注意让毒蛇咬了，不会治蛇伤，身边没有蛇药，再想下山可就难了。
跑了山、动了枪、下了货，运出山还是个麻烦事儿。
到了冬天倒是没蚊子，雪厚也不怕摔，有雪现踪也不怕被山牲口冲撞，下了货也好往山外拽，但林区的冬天冷啊！
在冬天的山里，嘛哒山了、雪盲了，可就不只是受伤那么简单了，拢不起火堆，直接就得被冻死在山里。
这还只是山里的不易。
等下了货运出山，供销社收的山货也就那几种，大集上能卖的肉也给不上价。
进山这一来一去玩的是命，但能换回来的钱却不多。
当然了，如果种着地，不往深山里跑，就在山根底下划拉些山菜、药材、烧柴，那这大山可就是贴补家用的宝库了。
秦达刚到刘明义家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要进山。
但这小子又是双林矿秦大把头的小儿子，老汉知道三言两语劝不住他，只能慢慢来。
闯老林子虽说有野性的才能发大财，但山神爷收的也都是这些个有野性的。
拒绝了秦达一起上山的想法，刘明义走的果决，直接就把秦达这个半大小子扔在桦木小屋上头了。
一边走刘明义也在一边琢磨，如果实在劝不住秦家的那个三小子，就在屯子里给他找几个帮手。
老把头还得有条好狗不是？
“这老头……”
站在小屋二层，看着刘明义沿着河崖急匆匆的进山。
秦达无奈摇了摇头，看向了不远处的莽莽大山。
八三年到九三年这十年，或者再多加两三年，这十二三年的时间，也算是林区的黄金时段。
除了东北虎不让打，除了黄菠萝、铁桦木这类战略物资不让随便伐。
这十二三年的林区黄金时段，不禁枪、不禁猎、也不禁乱砍滥伐。
林场的扩张，让原本生存空间辽阔的山牲口们开始聚集。
东北虎群落的慢慢凋零，也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山林中野物的厚实度。
刘明义说的不错，林场的存在，让附近的山林变的越来越厚实，这十二三年也算是林区最后的疯狂时段。
等过了九六年，棒打狍子瓢舀鱼的盛景就很难再出现了。
正当秦达为自己的跑山狩猎的闯荡大业找理由的时候，沿着河崖急匆匆进山的刘明义却惊起了大田里的一群野鸡。
七八十米外的大田里，随着一阵‘扑愣愣’乱响，油绿油绿的苞米秧子间，就蹿出了七八只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