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前辈与后辈

第一声鸡鸣时，李象便起床了，稍作洗漱，便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练武。

习练刀术半个时辰，拉弓五十次。

王方翼昨夜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的，但看起来仍是精神奕奕。

在一旁充当教官，看着他练刀，拉弓。如今李象早已入门，欠缺的不过是时间积淀罢了。

因此王方翼只是在旁看着，并不出声。

练完这些，李象已是大汗淋漓，但仍未停下，开始锻炼手劲。

翻转弹射甩，练足了半个时辰，直到手腕酸涩麻木才停止。

而此时天才刚亮。

“大郎。”王方翼看向大门，面色有些凝重。

李象一怔，也察觉到了不对。

昨夜已深，他便宿在了和平坊。

按说，这个时辰坊民该起了才是，贫困人家，多早早谋划一日生计。

还有，按以往经历，热情的坊民们多半已早早候在门外，等着给他送上早食。

可是如今，外面听不到一丝动静。

李象与王方翼对视一眼。

李象迅速穿上衣袍，束紧腰带，朝大门走去。王方翼跟在后方，手握住了刀柄。

“二哥，你说钱婆婆会送来什么吃的？”李象大声道。

故意打草惊蛇。

“多半是粟米粥，蒸饼，腌菜之类的寻常之物吧，穷苦人家没甚好吃食。”王方翼配合道，面色沉着，脚步不乱。

刀一点点抽了出来。

“二哥，那你可就小瞧钱婆婆了，她熬的粟米粥可是香浓淳滑，几十年的手艺了。还有蒸饼，虽然普通，但必定是磨了好多遍的细白面，暄软筋道，嚼之甘甜。还有，二哥少说了一样最重要之物，那就是钱婆婆自己腌的咸鸭子，香的流油。配上一个咸鸭子，能吃两碗粥呢。”李象啧啧称叹道，来到了门后，把手放在了门栓上。

“吱呀”李象猛然抽掉门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门。

门外赫然站着两人，猝不及防之下，与他大眼瞪小眼。

下一刻，王方翼翻墙而过，来到了两人身后。

横刀朝一格外壮硕，看起来最具威胁之人脖颈递了过去。

弄清对方身份之前先控制住对方，这是他的职责，他不能让人威胁到李象安危。

那人惊觉，反应极快，猛退一步，撞进了王方翼怀里，避开了横刀，然后肘击王方翼胸腹。

王方翼左手横档，同时右手一翻，横刀在他掌中转了个圈，由正握变成反握，反刺那人胸膛。

此招极其凶险，两人连在一起，一个不甚，很可能就是同归于尽之势。

那人欲挣脱，奈何王方翼左手将其牢牢钳制，右手横刀迅疾刺来，离其胸膛已不足三寸。

临危之际，那人倒也果断，一脚上踢，踢飞了横刀。然后借力，身体前倾一个空翻，自己倒在了地上，也将王方翼摔飞了出去。

然后趁王方翼落地未稳的瞬间，双脚猛蹬，如猛虎扑食之势，抽出匕首，刺了过去。

王方翼滚倒，堪堪避过，那人却如跗骨之蛆，连连击刺，不给王方翼反应的时间。

终于，被那人寻到机会，王方翼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他匕首猛然刺向王方翼脖颈，却是与方前王方翼刀指其脖颈，同样的姿势。

来而不往非礼也。

眼看王方翼逃无可逃。

“住手，王大礼。”同来的另一人大惊，喝道。

“哎”李象却是伸手制止，微笑道：“切磋而已。”

另一人惊讶，两人刀刀搏命，直欲取对方性命之势，东安郡王竟看不出来么。且现在是他的人处于劣势，他就丝毫不担心么？

李象笑容和煦，当真是一点都不担心，王方翼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

千钧一发之际，王方翼一个鲤鱼打挺，脖颈生生离地，避过了要命的一刺。

那人收回匕首，竟朝虚空中刺去，这一招有些莫名其妙，看起来是十足的浑招。

然而却是打了提前量，那人看出王方翼鲤鱼打挺，若要起身，中间势必会停顿一瞬，这便是他的机会。他刺击之处，便是王方翼胸膛行将出现之地。

然而王方翼出乎他预料之外，上身并未挺起，而是重新落在了地上。然后借助腰腹力量，在地上强行改变了方向，双腿连踢。

第一踢，踢飞了匕首，第二踢，重重踢在他头上。

那人头颅挨了重重一击，身体一阵摇晃，连连后退。

而王方翼一个翻身，趁机起身，他单膝跪地，左手支撑在地上，右手拔出匕首。整个人目光凶狠，蓄势待发，如同一头狩猎的豹子。

而那人还在眩晕中，站都站不稳。

眨眼之间，敌我易势。

王方翼成了猎人，那人成了猎物。

“二哥”李象适时出声，喊住了王方翼。

王方翼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还从未有人将其逼到如此狼狈地步，不是他技不如人。

实际上他实力是强过对方的，李象若不喊停，占据上风的他，很快便能取对方性命。不过他也明白了，对方的经验比他强。

这从对方一开始拔出匕首，而不是动用横刀就能看出。在狭窄的巷道，贴身肉搏，匕首的优势远远超过横刀。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横刀，还刀入鞘，站到了李象身边。

另一人目光惊异的在他身上打转，早有所闻东安郡王在西市那三年，与人义结金兰。

看来就是此人了，实力当真是......惊人。

只是不知马上功夫如何，会不会使槊。其目光难掩的欣赏，竟是生出了爱才之心。

突然，他发现李象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像是看穿了自己心思。心中不由一惊，讪讪一笑，对方是东安郡王的人，哪里轮得到自己起爱才之心。

他借躬身行礼，以掩饰尴尬：“姜简见过东安郡王，陛下旨意，命我二人贴身护卫阁下。来的早了一些，不敢打扰，特候在门外，不成想......”

不成想自己太过警觉，所以造成了误会？

李象瞅了一眼放在门边的数个食盒，这定然是坊民送来的，只是被尽数拦下了。

还未见到李象，便担起了护卫职责。

“姜简”李象深深看了他一眼，怪不得打开门的瞬间他觉得眼熟呢。

“左屯卫将军姜公，是你何人？”李象不着痕迹扫过他满是老茧的双手，问道。

“......是家父。”姜简犹豫了下，回答道。

见李象沉默，姜简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格外壮硕之人快走几步，来到面前，抱拳行礼道：“王大礼，见过东安郡王。”

李象看去，体型矮壮，像是后世草原上的摔跤手。除了还有些微喘息，面上竟无丝毫凶色，浑然看不出方才正是他与王方翼以命相搏，满脸狰狞的样子。

李象眼睛深了深，瞅着一身精悍之气的两人，一个词汇出现在他心中。

精锐。

再联想姜简身份，其父姜行本虽只是左屯卫将军，可是却统领飞骑。

两人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飞骑。

飞骑的前身是百骑，是李世民从数万北衙禁军中挑选出来。

可谓千里挑一，优中选优。

任何一人放在折冲府，单论实力都可为校尉。若再有统兵之才，折冲都尉也可为之。

李世民竟派两名飞骑随身“护卫”自己，这跟之前那八名象征意义为多的卫率，截然不同。

李象暗暗撇了撇嘴，李世民看来是下了大决心了。

自己今后再想脱离其视线恐怕难了。

李象虽然不满，却也理解，自己搞出这么多事，自己若是李世民，决心比他还大，还狠。

心里怎么想是如何一回事，面上李象却不能表现出来。

不光不能表现出来，他还要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朝着太极宫方向行礼谢恩：“臣李象谢过陛下爱护之心。”

等起身后，李象问道：“敢问姜校尉，陛下可有旨意降下？”

姜简拱手，面色严肃道：“自然是有的，陛下希望郡王能早日去咸阳坐衙理事。”

啧，李象咂了一下嘴，关键是一个“坐”字。

看来李世民是真的等的不耐烦了。

他随即一脸正色道：“不用陛下说，李象也正有此打算。正想着领了俸禄，便去上任，不想二位已前来了。”

“不成想竟如此巧，那属下二人正好可陪着郡王领了俸禄，以作护卫。”姜简看来临行前果真得了李世民的吩咐，面上装作讶然的样子，话语却不给李象反悔的机会，一口敲定此事。

“......”李象张了张嘴，有种被人在后面拿鞭子撵着走的感觉。

虽然他确实打算要去咸阳上任了，但自己想跟被人驱赶着，滋味可截然不同。

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深深看了一眼姜简，后者目光坚定，不为所动。

李象只能将目光转向另一人，王大礼。

王大礼？

有些耳熟，李象目露沉思，隐约想起了什么。

突然他瞳孔一缩，王大礼，本出自鲜卑乌丸部，北魏时改的汉姓。祖上世代为官，家世显赫，可惜到了他这代，未能延续家势，只因跟错了人。

他曾是隐太子李建成旧部，东宫戍卫九年，玄武门之变后，王大礼被罢职。不是所有李建成旧部都能如李安俨一般不受牵连。

王大礼赋闲了整整十几年。

只是没想到，如今被李世民启用了。

历史上，他随李世民征高句丽，立功尚李世民第四女遂安公主。

李象突然想到一事，不禁一乐。

他看向旁边满脸严肃的姜简。

这位历史上......也是尚了公主的。

不同的是，他尚的公主有些特殊。

你不是要陪着我去领俸禄吗？

那好，便如你的愿。

“那便麻烦两位校尉陪我走一趟了。”李象嘴上说着，目光却诡异的看向姜简。

姜简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李象眼神有点怪。

......

“什么，东安郡王来了？”箫锐听人禀告，惊讶道。

“太仆卿姑丈，李象说话算数，说会再来拜会你，今日便来了。”李象紧随而至，遥遥行礼。

箫锐激动不已，老远迎出来，一把抓住李象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了。

“你......你总算来了。”他羞怒交加，天知道陛下昨日将他招过去，好生一顿斥责。

让他简直无地自容。

这可全都是眼前这不当人子的家伙害的。

箫锐可是恨极了，天啊，天下怎会有这样的人，嘴上亲热喊着姑丈，坑起人来却眼都不眨。

他严重怀疑，他吃进嘴里的猪粪，是对方甩的。

“太仆卿姑丈，没想到只一日不见，竟如此想念侄儿。”李象感动不已，想以袖擦眼，洒下几滴热泪来，奈何被对方死死抓着没能做到。

“是一日一夜。”箫锐咬牙纠正道。

李象一怔，记得如此清楚，自己这是多招人恨啊......他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

指着姜简道：“李象来为太仆卿姑丈介绍，这位乃左屯卫将军姜公讳行本之嫡子，却被陛下派来护卫李象，真是委屈了他，李象很是惭愧。”

“不认识。”箫锐哪有心思理会不相干之人，何况还是武将之子，面色很是不屑。

“你？”为人轻视，姜简勃然大怒。

只要不是李象，面对他人，箫锐气势可是十足。

他完全无视，淡淡道：“在你之前陛下也派了八人，护卫眼前的东安郡王，你那八位前辈，昨日去了岭南。”

“......岭南？”姜简一滞，冷汗流了下来。

突然间没了底气，像霜打的茄子。

李象暗哂，借箫锐挫对方锐气目的达到了，借力打力还是好使，

然而只片刻，姜简便振作起来，目光死死钉在李象身上，与王大礼两人贴近了李象，唯恐他脱离了视线。

李象有些牙疼，身后两人贴的如此近，跟两个热得快一般，让他后背都冒出汗来。

他看了箫锐一眼，这家伙虽然傲慢，但看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自己想祸水东引，让双方斗起来，没想到刚使出来，便被其一招挑拨离间给打了回来。

让回旋镖扎在了李象身上。

如今姜简两人被他一言挑动的，跟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还有，尼玛，他还没提呢，“前辈”二字倒先从箫锐口中说出来了。

这让他吃瓜的心思一下落空了。

历史上，箫锐尚李世民女儿襄城公主，可惜早逝。后来襄城公主改嫁他人，而这个他人——正是眼前的姜简。

真真是一个前辈，一个后辈。

可惜，挑拨关系不成，反砸了自己脚。

李象没了心思，淡淡道：“那便麻烦太仆卿，陪李象走一趟，李象领了猪羊，便去咸阳上任。”

箫锐瞪大眼睛，如临大敌，因为李象没喊“姑丈”，前鉴不远啊，李象莫非又要使坏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干脆马也不骑了，拉着李象与自己同乘一车，一路出了长安城，往太仆寺下辖牧厩而去。

一路上，箫锐全程不脱手，李象想抽出来都不能。

姜简在前开路。

王大礼在后跟随。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

让李象体会了一番坐蜡的感觉。

到了牧厩，见羊果然肥，猪果然硕，李象找借口都找不到，只能挑了牛羊往咸阳去。

望着李象走出牧厩大门，箫锐长出一口气。

终于能向陛下复命了。

而姜简与王大礼可就难受了。

因为他们要帮李象赶羊。

时值初冬，绿油油的麦苗对羊的诱惑何其大。

虽然有箫锐派来的牧丁帮忙，但两人还是热出了一身汗。

终于咸阳城墙在望。

李象骑马走在前方，身后的猪羊群像是他率领的大军。

李象大手一挥：“三日后，烹羊宰猪，万民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