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张师政
“吱呀”柴门开了。
老妪目光依旧慈祥,只是却是看向自己的孙儿孙女。
转向昏迷的青年时,变得恨恨不平。
“黑了心的蛆。”
......
青年醒来,眼前一片黑暗,他动了一下,竟发觉自己没被捆绑住。
他摸索了一下身上,竟连横刀都没收走。
心下不由大喜,那老妪虽然狡诈,但终是跟乡野村妇没什么区别,没太多见识。只记得下药麻翻了自己,却忘了用绳索捆绑。
或许不知道自己是习武之人,身体异于常人,会早早醒来。
过了好一会,青年才适应黑暗,隐约看清周遭环境。
自己大概是被关在一处柴房呢。
青年正要拉开门走出去。
“钱婆婆,此事还要多谢你。”
声音从外面传来。
青年面色一变,是李象的声音。
他下意识握紧了横刀,缓缓抽刀出鞘,思考了下,没有开门出去,而是将耳朵贴在了门后。
声音清晰了许多。
“嗨,怎敢让大郎道谢,老妇岂不是要折寿了。”青年咬牙切齿,是那位麻翻自己的老妪。
终究是自己大意了。
“不能这么说,钱婆婆,你帮了我大忙,怎能不谢。还有婆婆宅心仁厚,哪里会折寿,该长命百岁,将孙儿们养大成人,不光要成人,还要成材才是。”
“嘿嘿,承大郎的吉话了。”老妪的笑声很开怀,在黑夜里传的很远。
听在青年耳中却如成精的夜枭一般,咬牙切齿。
“还有赵大哥,多亏了你去通知我,我才知晓此事,也要多谢你。”
青年不屑嗤笑,李象还是一如就往的虚伪,他大概就是这么欺骗的世人吧。
“不,不敢当。”这道声音有些拘束,大概是李象口中的赵大哥吧。
“大家都回去吧,夜深了,累了一天,好好歇息。”
“大郎也是”
吵吵嚷嚷的声音很杂,很多人的样子。
青年面色剧变,竟有这么多人,好在都离去了,不然自己不好逃走。
不......为何要逃走,自己为何而来的,青年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大家记得日子啊,别忘了那日去咸阳。”李象突然大声道。
“不会忘了,大郎请吃宴,老朽要提前三天留着肚子。”
然后便是一阵轰笑。
接着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渐远后,外面恢复了安静。
青年面色狐疑,听声音李象像要请人吃饭,还约好了日子,更约定在咸阳,只是......你注定看不到那一天了。
青年目光残忍,黑暗中冷哼一声。
“踏,踏”
脚步声由远而近。
“二哥,咱们去看看那位客人吧。”
“李象要来了。”青年面色一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全身肌肉紧绷,抓住柴门的手因为激动而隐隐颤抖。
他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容易,这么快。
在伏在门后突然行刺,还是伪装成原样,等李象俯身来查看时突然袭击之间。青年犹豫片刻,悄然回到原位,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静等李象前来。
“吱呀”门开了,青年呼吸下意识屏住。
脚步靠近,三步,两步,一步。
青年全身紧绷,只等对方再靠近些,便打算暴起。
然而,脚步重新响起,又退了回去。
一步,两步,三步。
青年一滞,身体颤了一下,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张师政,醒了,别装了。”
李象呵笑道,黑暗中,不禁摇了摇头。
张师政一动不动。
“呵”李象一声嗤笑。
张师政知道终是暴露了,忍着心中懊悔自己该藏于门后行刺的,他翻身而起,冷眼注视着李象。
然后他便愕然发现,距离他最近的是那位与李象形影不离的王方翼。而李象,自始至终都站在门边未动。
方才靠近他又远离的,从来不是李象,而是王方翼。
虽然光线暗淡,但张师政还是注意到李象嘲讽的笑容,不禁恼羞成怒,对方是有意为之,在戏弄他。
那笑容彷佛在无声中嘲弄:“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亲自去查看你?别痴心妄想了。”
“锵”横刀出窍,张师政怒火贲张,再也忍不了了,向李象杀去。
王方翼抽刀迎上,狭小的空间内,两人横刀碰撞,生死相向。
每一次横刀碰撞,都是一次火花闪烁。
若不是声音刺耳,火光闪灭间竟极似星星闪烁,只是毫无浪漫可言,因为每一击都欲取对方性命。
黑暗中,影影绰绰,两人身影快速移动。
只是一人在拼命前冲,欲直取李象,一个在拼命压制回去,不让对方靠近。
“嚓”李象点燃了油灯,房内变得明亮。
这让火星瞬间消失,两人动作都停顿了一瞬,似乎在适应突然亮起的光线,然后刀影闪动,两人动作更快了。
凶险程度直线上升。
周围堆积的柴草被横刀劈削的粉碎,如雪花般飞舞,张师政与王方翼两人视线突破草屑,死死盯着对方眼睛。
每一刀都是倾力而出。
王方翼刀势大开大合,走的是堂堂正正之路,张师政技巧高超,是江湖拼杀中历练出来的,刁钻诡异。
一时你来我往。
“刺啦”李象拉来一张圆凳,坐了下来,尽情欣赏。
王方翼战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而张师政能与王方翼斗的难解难分,不落下风,不愧是能在史书上留下刺客之名之人。
李承乾虽然少智,眼光也不行,但撒了那么多网下去,总能网到一两条大鱼。
而张师政,就是这大鱼。
“张师政,你弟弟的肩膀如何了。”李象出声道。
张师政露出怒色,眼神从王方翼脸上偏移了一分,向李象射去。
就是这一个分神之下,高手过招,动作慢了一瞬,便露出空门,被王方翼一刀划过腹中。当即血液飞洒,浸湿了身体。
“卑鄙”张师政怒吼。
“呵呵,你第一天认识我啊。”李象失笑,江湖之人该见惯了尔虞我诈才是,怎还如此幼稚。
王方翼抓住时机,攻击越来越凌厉,刀影越来越密,一刀比一刀力大,将张师政完全笼罩在内,不给他喘息之机。
方才还能与王方翼拼斗的不分上下的张师政,一瞬间险象环生,不断后退。
随着血液越流越多,张师政脸色越来越白,被王方翼压制的节节后退,眼看就要逼到墙角。
李象摇了摇头,张师政落败,眨眼之间罢了。
“二哥。”李象突然喊道:“饶他一命。”
“砰”
王方翼狠狠一刀,以力劈华山之势下劈,张师政被巨力震得撞在墙上。
泥胚砌成的土墙震动,泥土簌簌落下,留下一道人形印记。
王方翼缓缓后退,回到李象身侧,横刀斜指,血珠滴落。落在草屑上,像是露珠般渐渐凝固。
张师政气喘如牛,左手捂住腹部伤口,右手不停颤抖,几乎握不住刀。
他仇恨的盯着李象。
李象与之对视,目光平静,问道:“你何时被陛下放出来的?”
李世民终究不是嗜杀之人,在封禁东宫,彻查一番后。
终是让此事落下了帷幕。
张师政能出现在这里,刺杀自己,就是明证。
张师政不答。
李象自顾自道:“当是近两日吧,因为自从我去了咸阳县衙,这两日便感觉一直有人跟踪。”
“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知道我必会去咸阳上任,守株待兔是你聪明之处;但好不容易被陛下放出来,不远远的逃走,反送上门来,这就是你的愚蠢了。”
“怎么,学荆轲豫让啊,舍身就义?”李象尽情嘲讽。
张师政越来越怒。
“你倒是锲而不舍,在咸阳没寻到机会,便找来这里。”李象反问:“怎么,不杀我誓不罢休?”
“哼”张师政冷哼一声,目光坚定,杀意不减。
“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李象不禁摇头:“我本打算这次从骊山回来便去上任的,但你的出现,让我又拖延了几日。”
“陛下该不高兴了。”李象有些无奈:“因为你,本该属于我的几百只猪羊,我没去领。”
“我去咸阳是去做大事的,必须全力以赴,没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这些老鼠身上。不解决你们,我不放心。”李象叹息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
“你”听闻李象将自己比作老鼠,贼人,张师政怒目而视。
“怎么,我说错了?”李象冷笑:“敢跟着太子作乱,倒不敢自认是反贼,逆贼了?”
“我还是手软了,当日该像一毬杖敲死突厥人达哥支一样,敲死你们兄弟的。”李象有些后悔:“纵是不亲自动手,当日球场上,不将你们兄弟从太子同党的行列中摒除出去,也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终究是一念之差,妇人之仁要不得啊。”
“二哥,记得提醒我,日后切记不可再妇人之仁。”李象突然说道。
“好”王方翼回答。
“你”张师政被李象轻描淡写的话语所激怒。
球场上,李象一杖敲碎他弟弟张师立肩胛骨的一幕涌上心头,他惨白的脸色因为怒气上涌,而变得涨红。
“别死在我这里。”李象扔过去一团纱布。
口气轻蔑,像在对一条垂死的老狗说道。
张师政咬牙切齿,有心死也不接受。但血液流失确实让他越来越虚弱,他不甘心就此死去。
犹豫片刻,终是捡起来,戒备着为自己做了包扎,总算减缓了流血趋势。
“是谁让你来杀我的?”李象突然问道。
张师政冷笑,闭口不言。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道?”李象冷笑道:“没想到你为了向我报一己私仇,竟投靠了太子的敌人魏王。”
“古人口中背主求荣之人,说得就是你吧?”李象极尽嘲讽之能事。
“你......放屁。”张师政勃然大怒,几乎咬碎了牙齿,死死瞪着李象。
恨不能扑上去,咬碎李象的喉咙,吸吮他的鲜血。
“滚吧,你这等亡命之徒,命如狗贱,如今又背主投敌,更是狗都不如,杀你简直脏了我的手。”李象突然有些烦躁,挥了挥手,鄙夷道。
就像在驱赶一只苍蝇。
无尽的羞辱几乎吞噬了张师政,他牙齿咬出血来,从嘴角流下。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沉默片刻,缓缓从王方翼身边走过,然后又走到李象身边。
李象近在咫尺,而自己横刀在手,张师政浑身颤栗,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轻视自己。
自己只需要挥刀,便能杀了李象,一雪耻辱。
张师政嘴唇颤抖,心中挣扎良久,就像度日如年一般漫长,心中有个声音不停告诉他,只要握住刀斩下,便能为自己兄弟复仇,更能报答太子知遇之恩。
张师政握紧了横刀,下一刻......又松开了。
只因王方翼在一旁虎视眈眈,对方的刀绝对比受伤的他快。
张师政一声不吭的从李象身边走过。
迈着沉重的步伐,几乎一步一个血色脚印,向外走去,最终没入黑暗中。
等再无张师政的身影,王方翼沉默道:“大郎,为何放他走,他不会放弃刺杀大郎之心的。一旦伤好,势必会回来向大郎寻仇。”
“我知道,二哥。”李象说道。
“那为何?”王方翼不解。
“因为,我一开始就没想杀他。”李象平静道。
王方翼愈发不解了。
据他了解,李象绝非以德报怨之人。
李象没有让他猜,问道:“二哥,还记得我方才怎么说他的吗?”
王方翼想起李象羞辱对方的话语,难道真是不屑于杀对方,怕脏了自己的手。
“等等?”王方翼忽然一怔,隐约明白了:“亡命之徒?”
“嗯。”李象点头:“亡命之徒不是他,更不是他的兄弟张师立,不是他们二人,而是......一百多人。”
他面色有些凝重:“我父太子为了谋反,不光招揽了两百突厥骑兵,几年间,更收拢了一百多亡人。”
“我父总算还没那么傻,没有将他们置于东宫,或许也知道一群罪大恶极,无视生死的亡人如黑夜萤火一般醒目,会增加暴露自己的风险。可是我一直没有查清他们藏在何处,在我父被囚禁后,这一百多亡人便消失了。”
“大郎是想把他们找出来?”王方翼恍然大悟:“大郎觉得张师政该知道?”
“不错。”李象颔首:“我父之前将他们交给纥干承基统领,如今纥干承基已死。他们的下落,恐怕也就只有同为亡人出身的张师政兄弟知晓了。”
王方翼想说,树倒猢狲散,也许亡人们已经散尽了。但他知道李象的性格,要的是确凿证据,而不是猜测。
遂没有开口。
“这些亡人的存在是个威胁,今日能出一个张师政,日后便能出无数个张师政。”李象喃喃道:“必须把他们找出来,能为我所用的便挑选出来,用之;不能用的,杀之。”
轻声细语间,尽显冷酷。
王方翼沉默:“我知道了,这便亲自跟着他,看他逃去何处。”
说完就欲向外走去。
“二哥。”李象喊住了他,停顿片刻道:“是要跟着他,但不是看他逃去何处。”
王方翼一怔。
“他受了如此重之伤,走不远的,更何况也未必能躲过巡夜的士卒。”李象摇头道。
“所以要救下他。”王方翼询问道。
“不,能以鄙夷之名放他一次,又以何理由救下他呢?”李象反问,也真是难为自己了,为了放走对方,百般找理由。
“这”王方翼一愣,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救他只会让他生疑。”
“所以,等他昏迷,救下他,把他送去别处。”王方翼明白了。
“嗯。”李象点头,思考片刻后说道:“送去侯君集处。”
王方翼一下瞪大了眼睛,再看李象的眼神变了。
将这两人放到一起,天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不过,大郎说过侯君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防备他反噬。
正好可以借此事试探他。
“怎么,二哥,觉得我手段太下作了?”李象笑着问道。
“不是。”王方翼哑然失笑,看李象的目光很是奇异:“只是觉得大郎年龄也不大,机谋怎如此缜密深邃。”
他终究是照顾了李象的颜面,没有说他城府深,工于心计。
王方翼心中嘀咕着,断然不会是跟太子所学,太子若是有这般智慧,怎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难道是陛下所教......
李象笑笑,没有回答。
自己教李世民才对。
因为李世民怎会用这等阴谋诡计。
李世民身为堂堂帝王,携的是煌煌之势,举手间雷霆万钧,一切宵小在帝皇之威下,沾之化为齑粉。
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只有实力不足者,才会倚重阴谋诡计。
司马懿实力不足所以忍,你看到了司马昭时,他还忍不忍?
敢当街弑帝。
终究是实力不够啊,李象慨叹。
他现在借不得太子之大义,比不上魏王李泰的宠异,能靠的终究只有自己啊。
自己就像一个卒子,一点点朝前拱,期待着将军的一日。
如今张师政之危暂时解除。
咸阳,李象目光穿过夜空,望向咸阳方向,他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万世功业,始于肇基。
咸阳,就是李象为自己打下的根基。
“该去咸阳上任了。”黑夜中,李象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