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成家

一切都井然有序，我终于心安理得。我的合理化是否有意义，并没有困扰着我。于是我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到银行去结清我的账户，把过去五年存的钱都取出来。带着一沓现金，我走进雪弗兰特许经销商的展示厅。

「让我看看你这里最宽敞的车。」

销售员指着一辆四门轿车说：

「这是辆6气缸的比斯坎。超棒的车！」

我打开折迭车篷，空间十分宽敞，我可以把脚舒舒服服地伸进引擎的旁边。当我爬进后座，那个销售员对我说：「你可以把你所有的小孩都放进来。」

在后座横躺下来，我身高5呎3吋，头和脚几乎不会碰到两边。销售员咯咯笑着说：「这辆车超棒，可以开着它带女朋友去约会。」

「多少钱？」我问。

「1995。」

我从口袋抽出现金开始点数。

「后车灯和装饰要另外算。」

「不要紧，但我要一本保养维修手册。」

「这要额外加钱。」

「有安全带吗？」

「那也是要另外加钱。事实上，你带女朋友出去约会根本用不到它们。」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来个紧急右转，会阻碍她对你COD。」

「COD？」

「过来嘛，亲爱的(Come Over Dear)。」说着，他自顾自地爆笑起来。

我开车离开那个地方，脑海中回响着美国式的幽默。这辆车对我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的轻微动作，反应非常灵敏，还散发着一股新皮鞋的气味。我摇下车窗，让新鲜空气快速吹拂到脸上，让我想起第一次把手放在舵柄上，那是一种被解放的感觉。拥有一艘帆船，只要有水，我哪里都能去；现在有了车，在这片大陆上，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能吗？能去塞尔玛吗？

「你付现金？」我公寓的室友约翰‧史瓦兹问我。

「是的。」

「你为什么不向银行贷款？」

「什么是贷款？」

「银行借给你的钱。」

「我在银行有足够的存款，何必要借？」

「你可以在银行维持信用，还可以贷款。」

「把存款以低利率留在银行，就能以较高的利率借得我不需要的钱？这是什么逻辑？」

「那是你可以建立信用的方法。」

「什么是信用？」

「银行对你的信任。」

「为什么我需要这个？」

「这样你可以借到更多钱。」

「我妈告诉我：借钱像吸鸦片，是一种堕落的行为。」

「难怪他们都叫你FOB！」

「什么是FOB？」

「刚下船的新鲜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乘船来的？」我问。

在我的课本里，林肯说：美国是个人人平等的国度。「杰克儿」的大副告诉我：在美国，黑人和白人是被隔离的。唐人街的长辈告诉我：美国是个到处是机会的国度。我妈告诉我：美国这个地方，到处听得到史提芬‧福斯特的歌谣和马克‧吐温杜撰的故事。我父亲告诉我：这是个自己动手做的地方，人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让一切发生，包括现行的法律。我发现它是冒险家的乐园。

就在那一天深夜，我拨电话给维拉。这次我没有按照我们事先约的通讯方式，就让电话铃一直响到她接起来为止。现在我能支付电话费了。

「妳能来芝加哥吗？」

「做什么？」

「我们结婚吧。」

随后是一阵静默。

我等待着。已经等了17年了，多等个几秒钟又算得了什么。

整整一分钟过去了，我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她挂断了吗？

我该重拨吗？

但没有拨号音。

……

随后，我忽然听见维拉的声音，像一阵来自晴朗星空的惊雷。

「那你得答应我，再也不会出海了。」

「我答应。」

「永远？」

「永远。」

「你来旧金山吧。」

维拉在灰狗巴士站接我。在我到达以前，她已知道：要在加里福尼亚结婚，我们必须先取得一张许可证，就像买车和开车都必须要有执照。要取得结婚许可证，还要先接受验血。然后，我们还得找一个人来证明我们结婚的合法性。这个人必须具有公证执照，诸如法官或牧师。

「验血？」我问：「为什么？是要证明我们同族非血亲吗？伊利诺伊州只禁止异族通婚呀。」

「没人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验过血后，我们申请到一张许可证和一个公证日期。我们把维拉公寓里所有的东西塞进他那辆1956年的贝莱尔(雪佛兰)，然后开到雷诺的住处停放。

我们终于怀着紧张的心情，站在市政厅里的法官面前。

「你们有见证人吗？」

「有的，法官大人。」雷诺指着自己和艾莉丝走向法官。

接着，法官开始含含糊糊说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话。忽然，他转向我问：「戒指呢？」

我根本忘了戒指这回事，转身对着维拉发愣。只见她在手提包里摸索着，像变魔术般，她掏出两只戒指。

法官又喃喃地说了些话，接着对我们说：「现在我宣布你们是男人和妻子。」

男人？他是什么意思？我等着「丈夫」这个字，他却没有出现。接着又听到：「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走出市政厅，我觉得好像拿破仑握着约瑟芬的手穿过凯旋门，大理石阶梯下聚着一小撮喧嚷的群众，我一眼看到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

「嗨！伊莎杜拉，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怎会不知道，维拉和我…」

「我们正在庆祝旧金山会议(签署联合国宪章) 20周年。」

这正是标准的伊莎杜拉‧丁，她是维护人权的行动派，是华人小区权益和四海一家理念的倡导者。她是卡尔过去在柏克莱密切往来的朋友圈中，唯一的女性和中国人。当我们的帆船到达旧金山时，她带来五条浴巾当作欢迎的礼物，却故意略过卡尔。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伊莎杜拉问。

「我们是来…」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就消失在一小群人当中。

噢，好吧，现在我要向全世界宣布。我用最高嗓音，完成我要说的话：「…结婚！」

「别那么大声！」维拉扯着我的袖子：「别人会听见。」

「我就是要人家听见，」我说。结果，根本没人转头看我们。

「我带你们去蒙哥马利街和哥仑布街的转角。」雷诺说：「那里供应猪排面，味道就像有一次你在上海四马路找到的。」

吃过面，雷诺和艾莉丝陪我们到灰狗巴士站。

「还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有。」我交给他一叠大小相同的信封。「可以帮我们把这些投进邮箱吗？」

「里面是些什么？」

「我们的结婚公告。」

我感觉良好，因为终于能像其他的已婚者那样，用复数形式的第一人称。

「你忘了写上回信地址。」艾莉丝提醒我。

「没有回信地址。我还不知道会在哪里安家。」

我走向售票窗口，售票员给了我两串长长的车票。从旧金山到芝加哥，沿途停靠站包括西雅图、斯波坎、孤峰市、黄石公园、夏延市、奥玛哈和德梅因。每一段都是单一车票，那样可以从购票日1965年6月25日起，在三个月内使用。

当巴士开出旧金山市中心的灰狗站房，我们开始度蜜月。

从此，我不再是一片在人海中漂泊沉浮的孤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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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作者小档案(根据作者英文自述翻译)

周传钧，1926年生于BJ，成长于痛苦挣扎日增的中国。16年前，共和国刚从几千年来一个接一个的王朝中挣脱出来，所继承的土地己被不同的外国强权瓜分了。保罗(作者)在不同的西方殖民者所占领的城市中长大。当时，军阀、军人派系和受西方教育的理想主义者，正在为其余土地上的势力互相争斗。在11年正规教育过程中，他先后就读过14所学校。当日本进占南亚的西方强权殖民地，并逼近中国的战时首都(重庆)时，他从军被派往缅甸，在热带丛林中与敌军作战。战后投身于深海渔业长达九年，直到有一天，终极梦想召唤他脱离渔业，驾驶一艘古老的中国帆船横渡太平洋。到达太平洋彼岸后，他跳了船，这意识到在一个高科技社会，没受教育根本无法生存。但没有高校文凭，只有小区大学才对他开放。注册进入旧金山城市大学后，他选择了中学时错过的机械工程为本科。三年后，他被加州柏克莱大学录取专攻物理，在西北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持续任教于南加州大学、德州大学奥斯汀分校、杭州浙江大学、加州大学北岭分校，在该校引进计算机物理学，并在远距通讯被引入计算机世界之前，进行「在线」教学。他在1994年从教职退休后，继续追寻第二个童年梦想--说故事。他的作品包括三部小说《摩西幻想曲》、《苍蝇》及《台湾渔夫》；短篇小说《小维兰的邮轮历险记》；两部旅行札记《孤帆重洋万里征》与《感性(伤)之旅》；一本传记《自由行》，以及两本为非科学读者所写的科普书《物理学的人性面》、《迷人的科学世界》。其中三部作品已有中文译本；目前正在书写他个人的告解与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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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简介

碧菡：退休高中国文教师。

学历：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国文研究所教师进修部结业

经历：高中国文教师、台湾海洋大学岛屿研究中心执行秘书、国际演讲协会双语(中、英)中级演说员。

作品：极地任务——海功号南极探索、海洋事务概论‧海洋文化篇、鱻话散文集(以上五南出版)、华舶勇渡太平洋(翻译)、孤帆重洋万里征(翻译)、小维兰的邮轮历险记(翻译)、漆树园里的智慧——庄子说故事(中英对照电子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