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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此后照镜子将有两个人的影子
吾友王馨卓,见字如晤。
我想我也应该像小波那样,偶尔尝试跳脱爱情的窠臼,摘下恋人的滤镜,像朋友一样同你相处。如此可以让我更冷静地思考,抛开因为爱情惹起的小情绪,既能避免自己意气用事,也不至于一味地宠溺和妥协。
人走在路上,在不断的拾起和丢弃。如今可谈心的朋友也都零落四方,提不起攀谈的兴趣。人注定是孤独的,区别只在是否为寂寞所苦。我有时也感到寂寞,我需要一个心灵契合的朋友。我想念你,我的朋友,我们做恋人的时间太长,做朋友的时间太短,以至于多数时候我并未将你放在朋友的位置,能对朋友轻松说出口的话,到你这里反而挤不出一个字了。这不应该。我该撕掉爱情的薄纱衣,赤裸出两个灵魂碰撞的火星。该是相濡以沫的交游,而非只有情欲的媾合。
我喜欢木心的文字,它们冷得像烙铁那样烫手,仿佛读不出半点情感的波澜,细想来却暗藏着汹涌的哲思。他在《九月初九》里提出了一个我从未认真思考的问题,为什么中国的诗人作诗非得以山川草木为引,所谓比兴又缘何而来,何以外国的诗人学者没有这样的习性。木心先生给出的解释,不像是解释,倒更像是说故事,将中国的人和自然之间的平等参透揭示得淋漓尽致,这个古老的国族,无论是钧天齐乐的盛典,亦或是薄海同悲的殇礼,无不与自然息息相关,乐其乐时万物逢春,忧其忧时百草摇落,中国的自然中处处见人迹,人迹(也包括文章)中又处处见自然。这等论述本是浮云般脱离生活的哲思,但也使我更擦亮了眼睛,到自然中去,创造和寻找人的足迹,思考我们的存在与意义,在广袤邈远的天地间,我们又能留下些什么。人间遍地草木,又有几株会沾染我们的性情。人活一世,确实该留下点足迹,即便后世寻之不见,也能被自然写进历史的页岩中。
我本是有些虚无主义的,所思所想缺乏务实,反而还务虚。对于人生的意义,总觉得对于亿万年恒久的宇宙而言,任何生物的一生都短暂如刚点燃就熄灭的火星子,当然也有极少数人稍亮些,照亮了一小片黑暗,但我仍觉得人生苦短而渺小,我也缺乏及时行乐的勇气,因为害怕此时溺于享乐将走向庸碌的深渊。你想到了什么呢,是不是《山月记》里李徵的心声——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遂逐渐远离世间,疏避人群,结果在内心不断地用愤懑和羞怒饲育着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而那匹猛兽,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
很多人应该都是这样吧。一边暗中立誓要活出一番作为,但在现实面前认清了自身的局限之后又踟蹰不前,想低头同现实妥协,心里却还留有希望的死灰,妄图在某一天复燃。人生,最忌讳的便是踌躇满志,平静地看待每一次经历,或许才是我最应该走的步法吧。想起一句诗,应是水中月,波定还自圆。
我又不受控制地说了这么多,就像与朋友倾诉内心烦恼一样,我此前甚至从未与你说过这许多。
我们做朋友是极合适的,做恋人也天造地设,因为我们的灵魂是互相吸引的,它们情不自禁地想要靠拢,我说的对吗,吾友王馨卓?我们将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朋友,当然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我这里说的独一无二,却是另一层意思了。就像我对你说的悲伤,和对别人说的,是不一样的。你给我的快乐,同别人给的,也是不一样的。它们不是一回事,也切勿当做一回事,否则我要哭了。
木心先生在《九月初九》里谈论中国的“自然”中有“人”的时候,有这样一段话:谁莳的花服谁,那人卜居的丘壑有那人的风神,犹如衣裳具备袭者的性情,旧的空鞋都有脚。说不出的美,你看这话像我们不?
相爱的人有彼此的样子,此后照镜子将有两个人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