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老太妃(二)
官家答应太妃出宫后,门又合上,太妃将莼儿放开,做了个莫要出声的手势,接下来便是等着傅公公的马车过来。
“那卷轴,你把她取走,免得忘了拿走,以后可就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莼儿悄声对菀沉说,她这才想起打开那放酥饼下的抽屉,果然是书异集下卷。
等了一刻钟,正是晌午时分,草叶生长茂盛无人打理的宫墙内,老太太掐着六公主莼的脖子,菀沉抓着老太太的臂膀,三人非常忸怩地在乌泱泱的宫人中走过,上了一辆马车。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公公提起缰绳一甩,马蹄声扬长而去。
“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傅公公站在管家身旁,“郡主也跟着去了,是否通传给吏部尚书大人。”
蔺臣儒就这么个宝贝女儿,他若知道被太妃绑走了,还不得翻了天?方才太妃不是说了吗,会让马车再把两个孩子送回来。
官家转身瞅着傅公公说:“愣着干嘛,赶紧封了院子带人跟着,别跟太紧,公主安全要紧。”傅公公应着,眼睛一转,揣度着又问,封院子,那这院里的人呢……
“外面那几个不知情的小的打发出宫,其他的,做漂亮些,就说没服侍好太妃。”官家回头望一眼那些已经快三十岁的宫女,容颜已不在,有的因皮肤粗糙,看起来甚至像四十。他隐约记得,这些还都是十多年前,苏沉和李瑶挑的那批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原先个个把酒言欢、在深洲一同诉说理想的人已经渐渐变化——淳于括洒脱直爽,如今变得嚣张跋扈,朕还正当壮年边想着扶持太子;蔺臣儒才华横溢,如今就是个女儿奴,重回朝堂,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李璃向来谨小慎微,如今两派争斗他也不参与,反而觉得有些看不透他……官家抬头看着宫墙上空的天,晴空万里,干净却空荡,就好像自己身居高位一样枯燥。
陛下,妥了,奴才陪您回殿里歇着吧,傅公公拘着腰站在官家身后。
“老傅陪朕多少年了?”官家转过身去,看着已生花发的身边人,“想当年,您也是长得细皮嫩肉满面洁白的。”
傅公公不好意思地作了个揖,笑道:“陛下可羞煞奴才了!奴才跟着陛下那年,您被送往深洲当质子,一个个宫人都偷着跑了,只有奴才留下来,现在跟着陛下享福。”
官家笑了笑,不再说话,顺势盯了一眼那正合上的宫门,里面的人端着自己的礼,埋着头站着,丝毫未曾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死亡。他闭眼片刻后,踏着一双厚底大靴子离开了。
院墙内未修剪的桃花被风吹散,从黑袍龙纹的男子头上飘过,没能引起那人的注意,便一股脑飞到了宫西门外两条街外正行驶的马车上。
“外面那孩子,你不必害怕,老身不伤你,你现在快将我三人送去天礁山。”菀沉和莼儿坐在马车中老太妃的两侧,不敢言语,只听得太妃说不回崆峒山,而是先去——天礁山,“老太婆我建议你把我三人送达后,赶紧离开,莫回宫中,回了也是送死,还不谢谢老身救了你一命吗?”
小公公想了想说:“我仅是送几位贵人出宫,连你们是谁都不知,回宫怎么是送死呢?”
“我言尽于此,你要回我也拦不住你,皆是你自己的命数。”说完,太妃看菀沉一眼,见她毫不闪避地盯着她,便闭目养神起来。
天礁山离长京城并不算太远,两个时辰后,便到达。
菀沉与莼儿下车来时,小公公已经离开马车,只天礁山门派一弟子站在山门口抱拳礼问她们来意:“几位贵人到天礁山有何贵干,是否有山门通行符。”太妃从马车中探出头来说,我是崆峒山长老,你速去通传你派掌门一声。
长老,我们掌门不在,人在长京城呢。
“那就通报吕采,整个天礁山,怕就他在吧?”太妃说完,又补充一句,“等等,通报束柳岸去,就说,北边山头的老婆子找她。”
听太妃这意思,是把自己一十岁孩子特地往这儿送的啊?就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大魔王转世梗,起码也得等我长大些不是吗?话说这老太太不回家,急急忙忙送我到这里算什么,蔺菀沉想。
“不必通报了,你回去吧,这儿我处理。”还未见人,听得头顶上有人说话,抬头一看,一位粉衣女子坐在树上吹笛,“您老人家不知云游江湖这些年都哪里去了,怎的突然送两个小姑娘过来让我逗着玩啊?”
那女子看来并不大,约摸十七八岁,眉心一点浅浅的朱砂红,她盯着菀沉看了两眼后说:“你是长京蔺臣儒的女儿,你出生那日我便看着你是少有仙缘之人,我派还想争取你到我天礁山修道的……小妹妹,有没有兴趣啊。”
莼儿将菀沉拉到身旁,像今时在太妃殿中一样紧紧握着她的手,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她,不曾想到她还是个能修炼的有缘人。
“走吧,上山说,站在那儿也不嫌累得慌。”女孩从树上下来,抖落了一树繁花,“既然来了,就好好参观参观我山门,考虑好了长大些就可过来参加入门考试了。”
天色渐晚,蔺臣儒打听不到女儿的消息,开始有些不安。
“书逸,你看看有没有宫里的人来。”父亲坐在家中正堂上,往屋外院子看去,巴不得立刻有人出来说,六公主留菀沉住下了,“菀儿头一回单独进宫就出了什么纰漏吗,不应该啊,她只是去找公主玩玩。”
愈想愈急躁,父亲想了想便急忙进房里换了抗风的大衩,唤上书逸往廷狱司去。平日里司长对菀沉照顾有加,此刻他定有办法查查菀沉下落如何。
廷狱司的小厮向蔺臣儒行礼,不敢看自己的上司的上司,只哈了腰说:“大人,司长的确不在司中,他若在,小的岂有敢阻拦您。我想今早司长还在,下午应当是有什么急事出去了吧。”
“不会是菀儿的事吧……”蔺臣儒望向书逸,皱起眉头来,“司长从前会突然消失有事不在京中吗,他一个身体残疾的老人,不在背后筹谋,需要让他亲自去一趟。”蔺臣儒问完,见一白衣道士在门外被拦住不让进,他定了定神,那不是十年前给还是婴孩的菀沉送来书异集的道士吗。
白衣道士拎着个酒葫芦,比十年前潇洒许多的样子。
书逸一眼认出是天礁山四长老术莳,想着他或许自有来意,便站在一旁不言语。术莳进门来,坐到廷狱司大院里的假山旁凳子上看着蔺臣儒说:“有人将六公主和郡主带到我天礁山去了,我想,必是那人看出了郡主的仙缘慧根。”
“看中又如何,即便是菀儿当真要入贵派修行,也得知会我一声,哪有将她掳走,我这当爹的吓个半死的!”蔺臣儒说,叹了口气,摆摆手问道,“何人敢掳走六公主?你们天礁山究竟要做什么。”
术莳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剪子放到石桌上,起身来,酒气漫天,背着手往外走去:“蔺大人,郡主的人生,您是能为她安排的,只要您一剪子将书异集剪断,她便没了进入门派的入场券,她的仙缘,都跟那卷轴有关系的。”
蔺臣儒不懂术莳十年前后所作所为的意义,他转头看着那剪子,此时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于是将剪子落在廷狱司匆匆离去。
“您看到了,连她这一世凡尘的父亲都不忍心替她做选择,你还在犹豫什么,师兄。”术莳现身于房梁上,对已化作本身模样的掌门说,“她才十岁,崆峒仙母不应让她和那小公主卷进来。您必须即刻回去处理蔺菀沉的事,我甚至怕柳岸见到她,将她扣留下来再也不放她走了。”
掌门想着,果然回去山上了,不能让柳岸和崆峒山的老太婆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