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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苦是乐

——往昔岁月的记忆

王银生

王银生

每天清晨,当我漫步在丽景湖畔的林荫小道上,总会面向西方,对着黛青色的贺兰山山脉凝视片刻。我昏花的老眼由南而北眺望,峻峭的马蹄坡、白雪皑皑的峨博岭、秀气玲珑的双乳峰、气势磅礴的干沟梁、刀削斧劈的棺材山和群峰叠嶂的回回井尽收眼底。此刻,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仿佛听到贺兰山松涛的呼啸,又看到成群结队的马鹿、青羊悠闲地在山林觅食,感觉到獠牙但不狰狞的香獐与我擦肩而过却毫无惊恐之意,又闻到山中的奇花异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异香……四十多年前的往事深深印在脑海里、镌刻在心坎上。谁说往事不堪回首,我愿在往事的回忆中反复品咂苦与乐的滋味,往事如同一坛陈年的老酒,越品越有味。苦与乐搀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苦,什么是乐,这就是往昔的生活。苦中作乐是乐的最高境界,苦中之乐才是真正的乐。

1967年7月,在学校待了一年多等待分配的我终于被分配到贺兰山军马场工作,那年,我还不满二十一岁。报到后,我深感幸运,这倒不是因为立马就能穿上一套崭新的未挂军衔的军装(那年头是最时尚的着装),而是在那个动乱的年代,这里与地方相比,还是相对安定和平静的。当我每天听到牧工们粗放诙谐的语言,体验到他们善良朴实的情感,就感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就像贺兰山上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那样原始朴素、敦厚天成。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生活,我没有感受到什么是苦。

亚圣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是个凡人,也是个小人物,天没有也不可能降“大任”于我。我只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兽医,以此立身,养家糊口,仅此而已。但对苦的体验我却刻骨铭心,在对苦的体验中,渐渐悟出点道理:乐依苦生、苦中有乐、苦乐相济,其味无穷。

老马识旧途 风雪夜归人

1967年11月22日到24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雪给贺兰山下的马队带来了巨大困难,马匹失散,积雪覆盖草场,后果十分严重,找回失散的马匹并及时补饲迫在眉睫。在这样急迫的形势下,由于人员匮缺,领导决定让我这个新手单独执行大风雪中寻找马的任务,并破例将我的坐骑——一头大灰驴(刚到马队时,为了保证我的安全,特意让我骑驴)换为一匹老实温顺的枣红色老马。当时我真觉得喜从天降。灰驴换马,从此可扭转我因骑驴常被戏耍的窘境和一扫矮人一头的尴尬状况。马虽老,但毕竟是马,骑上老马好像一下子自己高大了,威武了。

中午出门时还只是飘着小雪,当我骑马出行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便下了起来。大地白茫茫一片,雪下的就如同搅动的大雾,数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分不清东南西北,听不见人唤马嘶。我心里着急,一个劲地催马前行,深深的积雪使老马突然失蹄,把我从马背上摔下。我第一反应就是蹬蹬腿,还好,没挂蹬(挂蹬是落马后的大忌,多有生命之危)。老马并未惊跑,只是一个劲用头拱我,那意思分明是让我快起来赶路。我上马勒缰,不知又前进了多长时间。雪越下越大,那时没有沿山公路,贺兰山下也没有一棵树,只看到白茫茫、雾蒙蒙的一片。天渐渐黑了下来,在迷雾大雪中我有点着急,脑门上沁出了冷汗。因为我拉紧了缰绳,马不能自由行进,有时只在原地打转,马越转,我越辨不清方向,越着急心里就越发毛。大概因为我驱马的方向与马要走的方向不一,所以老马只是原地转圈。我心想自己奉命找失散马匹,非但没找到,自己倒成了失散者。想到夜幕降临的后果,真正感到大风雪夜的恐怖。情急之中,我忽然想起了“老马识途”的典故,胯下坐骑,正是老马一匹,我何不像春秋的齐桓公,让老马带我走出迷谷。于是我大着胆放松了马缰,让老马自由行走,虽然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但这匹可爱的老马驮着我一步步沉稳地走着。一个多小时后,我隐约看到了灯光,听到了人们嘈杂的声音和马匹的嘶鸣声,我终于在马的驮负下回归。着急的领导、牧工见我回来,都如释重负,滚烫的热茶、喷香的羊肉揪面很快送到我面前,激动得我热泪盈眶。那一夜,我久久无法入睡,总是想着那匹老马、老领导和关心我的牧工们。苦耶?乐耶!

1958年引进苏联『卡拉巴依』种马

口干舌燥时 浴汤胜甘露

说起贺兰山,确实有其美丽雄壮的一面,但也有其缺水少泉凶险的一面。山脉自北向南,水源渐少,据说椿树口以南的“难水”,就是山中明泉的南限,再往南,基本没有山泉流出。所谓“回回井”“七里井”根本不是井,只是较深的石窝子中有点渗水而已。在贺兰山里,不备足饮水,千万别轻举妄动。有一次,我和艾绍武先生(中国农业大学兽医系毕业,后调宁夏任教)贸然夜间上山,迷失方向,在山中爬行了七八个小时,干渴难耐,找不到一滴水,只得用舌头舔舔发湿的石头,刨开湿土、闻闻潮湿的土壤。1969年7月,我和刘印(吉林医专毕业,后任农场工会主席,时任马队医生),还有几个牧工从山嘴沟返回队部,翻过两座大山后大汗淋漓、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火、行路乏力,在枒池沟空军师部外看到几间房子后面有水管流水,立即兴奋万分,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嘴对着水管就喝,有人还说:“快喝,还热乎着呢。”每人都足足喝了一肚子,真比饮甘露还过瘾。等喝足之后走到房子前面时,一看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浴室”,大伙都非常尴尬地笑了。原来我们喝的并不是甘露,而是空军飞行员的洗澡水,怪不得温吞吞的。刘印有招,对我们说:“没什么,每人吃两片土霉素。”其实,在山中,我们喝洗澡水还算幸运,更有甚者,有个刚参加工作叫严兴德的新牧工,在山嘴沟找马,翻越了几个山头,喝完了带来的饮水后,渴得实在没法了,便坐在石头上,用双手接了一泡自己的尿液喝了下去。事后当我们问起他味道如何时,他满不在乎地笑着回答说:“还行!就是有点苦涩。”是啊,正是这样的苦涩,给身处绝境之人以勇气、力量,以苦解苦,何苦有哉!

待到断顿时 满山皆佳肴

在贺兰山中工作的十年,只怕渴,不怕饿。一般冬季马驹下山补饲,春、夏、秋三季在山上。如果一旦挨饿,别怕,水虽然少,但吃的却不缺。

1967年5月,夏初季节,一匹两岁马驹因骨折被困北马粪沟观音堂的山梁上。我奉命上山抢救治疗。在山上,我依据地形和树木搭了个二柱栏,将马吊起来,用石膏绷带固定好马匹患部。经两个多小时的忙碌,工作结束了,同行的牧工将我一个人留下去干别的工作,并告诉我会很快送干粮上山。上山时就没吃东西,到了下午,已经是一整天粒米未进,我只得喝点水充饥。夜间,山风吹来,树叶呜呜作响,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使我头皮发麻,幸亏有病马做伴。5月的深山,夜里仍寒气逼人,上山时衣着单薄,此时有点瑟瑟发抖,点堆火烤也还是前心热后心凉。这时,我想起了一句谚语:“三单不如一棉,一棉不如腰里一缠。”我顺手用手术刀将旁边榆树枝的皮削下,拧成一股树皮绳,扎在腰围,顿时觉得暖和了许多。御寒虽有办法,对饥肠辘辘却无可奈何,真可谓是:“饥寒交迫夜深沉,无可奈何空嗟叹。”熬到天亮太阳升起,仍不见有人送饭。此时,饿得发颤的我,看到满山榆钱已经发白,嫩叶也初绽,饥饿的欲望驱使我采榆荚、捋树叶。榆荚有点老,但有子实,吃起来津津有味,榆叶初绽,鲜嫩可口。中午,饭还没有送来,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只好再用满山遍野的榆荚、榆叶来充饥,并喝了几口凉水。谁知不大工夫,我腹胀如鼓,没法只好用手指抠嗓子眼,吐出一大滩黏黏糊糊、带泡沫的绿液,缓解了腹胀。一直到太阳快落山时,班长何佃其才将香喷喷的油烙饼送上山,并说明了因人手不够才耽误了送饭的原因。困境不可怕,怕的是困境中没办法,“空嗟叹”不行,觅食树叶才是实在的办法。

天当被地做床 点着柴火睡热炕

下滩,是牧工的必备课。所谓下滩,就是夜里到草滩上睡觉。为的是第二天找马方便。下滩有技巧,冬天麻烦,夏天好办。麻烦,说的是冬天下滩时要把准备下榻的地方就地砍取一些老鸹柴,点火后烧一会儿,将余灰踩灭,就势铺上鞍具中的毡屉,将马鞍当枕头,盖上特制的甩地光板老羊皮大衣就可入睡,那可真是睡热炕。夏天就不用取柴烧“炕”,直接“下榻”入睡。但是我怕蛇,冬天不担心,春、夏、秋就不同,万一有蛇钻到皮袄里,后果叫人不寒而栗。听人说蛇怕烟草,每当春、夏、秋时节下滩时,我总是事先准备两包香烟,揉碎后撒在我下榻的周围,这样才可安心入睡。时间一长,大家都知道了,便用死蛇来吓唬我,闹出了不少笑话。一些热心的牧工看到我买香烟揉碎撒布,便把自己用的老旱烟叶给我一大把。究竟蛇怕不怕烟味,至今我没验证过,但我怕蛇确属事实。我下滩时这一防蛇措施,成为牧马人的笑料,也成为这些哥们“讹诈”我给他们买香烟的口实。下滩时躺在厚实的大地上,面对满天的星斗,想着自己对付蛇虫袭击的拙劣措施,连我自己也感到好笑。这笑是对苦的挑战,是苦中作乐,是发自内心的笑,笑中充满了快乐。

回忆往事,苦与乐总是相辅相成。只追求作乐,实际上是吃苦,苦中之乐才是最甜蜜、最开心的乐。

作者简介:

王银生,男,汉族,河南省浚县人。中共党员,高级兽医师。1966年宁夏永宁农业学校兽医专业毕业后,分配到贺兰山军马场工作。曾任兽医技术员,鸡场场长、党支部书记等职。后调农垦局工作,历任宁夏啤酒原料公司副经理、农垦局职工自营经济办公室主任、菜篮子办公室主任、绿色产业办公室副主任等职。宁夏畜牧兽医学会副理事长。2007年3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