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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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四)妒女津(2)

碧鸳姑娘给婉露师太扶回庵里,她可怜呢!就在那个佛堂里一直守着自己写的儿子的牌位落泪,一句话也不说,那样的雨夜里,她坐了半宿。后来,庵里的主持掌事宋师太,支走了婉师太,来到她身边,劝了她一句话,婉师太退出的时候,也听见了,宋师太道:“姑娘,众生眼病见狂花,花发花残病转加。你别被表象所迷,只用心去看,好好思量,是幻是真,旁人不知的!”

“过往那些,都是假的…情份…半分都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不愿信…也不敢信啊…师太…小鸳求佛祖点破迷障!过往一段缘份,我对他真心,他也待我极好,我竟一分也忘不掉、躲不了!一日一日,我一点点用情于他,渐渐恋他成狂,他竟为什么不要我了?他又为什么要害我俩的儿子…奴家实在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施主你沉下心来,扪心自问,你过往时候,却是恋他什么呢?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他的心,好像是贴着我长的。他…他好像万事都是替我想着,又好像…时时都是惦着我的呀!

有一回…我记得,那时我俩已经成亲了…我们同惜花姐夫等一众亲友吃了好几天喜酒,又心满意足抛了众亲友结伴上街去玩。后来逛到一个玉器店,那店里掌柜的儿子李开方大官人是他的朋友。李大官人见了面就向他抱怨,说他不是接了请柬不来赴喜宴,而是去凤都吃姑母添侄子的喜酒,人在外地,没接到你的请柬!接着那开方大少爷便取了个名贵玉器要送他作贺礼,阿凌却没有接。开方道:“这宝玉你不接,我的份子钱你拿上,你要再不拿,我便恼了。”这样阿凌才一把接了份子钱,交给我收了。那李大官人十分豪爽,邀他三天之后随他到各处好地方大饮三天,补补这喜酒的亏空。

师太…回家之后,我问他,咱们为何不收了开方的玉器呢?大不了将咱们府上与之相当的宝贝寻个好机会赠给他,不也能还了人家的情?

他望了我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嗔怪我道:“你不明白,玉器再好,却也不是开方哥的。他是磨不开面子,才拿他爹留给他的家当,来当做顺水人情。咱也不好平白欠人家这么重的情!到时还的好还罢了,要是还的不称意,白惹人家不高兴。比较起来,还是份子钱的情容易还呢!”他复又拉了我的手,温柔百端,笑吟吟地说道:“方才那个玉器造型独到,确实不凡。其名便叫‘一捧江山’,是仿先贤王希孟大才子的《千里江山图》的样子,用碧玉雕的。我也爱的很!想是我以前同他玩的时候多看了几眼,贪他宝贝被他瞧出来了……你要是喜欢,开方以前教过我雕玉,我去找好看的石头,用丹青之法染了色,差不多的给你做一个来玩!”

我只当他是开玩笑,也没有当回事。后来,他当真带了文哥儿去赴那开方的会,大玩了三天,每日里三更半夜也没有回来,却天天打发文哥先回来送信,每次说今儿回来一准会晚了,让我先歇,不用等他!前两天我都是依他的话歇着,心里却有点气着他呢!第三天我听文哥告诉我,说他俩喝到宜香院去了!我心里其实气极败坏,故意恨恨的点了个莲花灯在门口候着他!谁知他回来时,竟半分酒气也没有,见了我,只是关心我等了多久,身子冷不冷?他接了我的灯,轻轻吹了,一面和我进房,一面没心没肺的接着和我说:“娘子,今儿我长见识了!开方哥说呀,只要我心是正的,便在烂泥堆里也不会学坏!我便跟他上了宜春院,请花魁娘子唱了一整套《长生殿》,我觉着…这套弹词里头,却有一段特别邪乎!阿鸳…只要你是个女的,不管你现在心里多么恼我,心情有多么坏,只要听了那曲子,心里就立时甜起来,今日也定会歇得好了。”

“别说这些,我问你,你可喝了酒,喝了几杯?”

“那酒是极好的,我只喝了最小的一杯,便换了茶来喝。没法子,我没酒量,不能勉强的。那雅间里我也怕有酒气,给你闻出来生气。回来的时候,叫院里的妈妈给我买了件新衣服换了,又同开方哥在那儿泡了澡,所以你自然就闻不出酒气来了!”

我的生气是藏不住了,心里怨人家开方引他学坏,就气他道:“你……你同别人称兄道弟,同人家合计着,想尽法子骗我呢!”

“别生气了…我和你说…我学的那段好曲辞,唱给你一听,保准好了!小鸳…这曲子,是只能唱给自己人听的。且男的不行,只能唱给心爱的女子听。小鸳…这是个稀奇妙曲,却只有那写曲词的孔大才子能作出来。半夜里不好吹笛,掩了门我唱给你,真的,准保你听了,比当娘娘还开心呢……”

我本是一肚子气,可他呢?房中灯烛幽幽不明,他的眼却亮得惑人,他那眼波勾着我,眸光却如活水,他那神色又好似是正经的又分明是个无赖,手里拽了不知是谁送的一把泥金扇子,就向我作了个揖低声唱道:“那娘娘生得仙姿佚貌,说不尽幽闲窈窕,端的是花输双颊柳输腰。比昭君增妍丽,较西子倍丰标。似天仙飞来海峤,恍嫦娥偷离碧霄……”

后来,在帐中枕边,他和我承诺说下回定不晚归了,我也信他的——师太,我细想起来,不怕您笑我,自我认识他以来,但凡他答应了我的,他是从来没有一件事会骗我的呀。

这人心思细,手也巧。他那日答应我把玉器换成石头的给我留着玩,没几天还真就做了一个,给我当笔架用呢——虽只是拿小石头染了群青、靛蓝依样雕的,算起来不值什么。他却显然又费了些心思,在那山间清泉的地方着意雕了一对鸳鸯在里头,那先贤王才子的画作上可没有啊!

掌事宋师太听了小鸳之言,叹了一声,给她想了个不错的点子,语重心长地道:“姑娘,情爱有如泥沼,你一时理不清,便无需去理!你自跳出红尘,呆在娘家疗理身子,留着本钱才要紧。姑娘!这招对你最有利,你俩有缘无缘,你强求无益。若他当真有心,定不负你,若果真无情,你执着又有何益?姑娘,似这等事,原没个对错可言!老尼只有一句话开解于你:人心是肉长的,你既断不得,他却要强断。怕也有难言之隐在内呢。机缘不到,你又哪里能知?不若抽身出去,静观其变为妙!”

清月定神强自看了兆凌,那眼睛里却蓄了泪,她幽幽道:“皇上啊皇上,你若负了这等姑娘,定要亏心一世,死也不安生的。你哪里知道……”

接下来,你家碧鸳就听了宋师太之言,准备下山回娘家。宋师太因婉师太恨意太烈,怕她反而伤了小鸳,所以她出于义气,要亲自雇车,打算一路送她回棋圣府娘家。

可你别忘了,小鸳是个明理识趣的人,之前我给她的医病丸药,她也没在庵里用上——那样的症候,给庵里尼僧瞧见,可怎么好呢?所以,车行到一半,那病发作起来,腹痛难忍,无奈宋师太只好带她就近避入我的玄英观中,就这么我又再见了她。可这时,我还是不能确定她就是你娘子啊。

我见了小鸳就催她服下那丸药——直折腾了三个时辰,才算把污物给除了。可怜呐!我拦着她俩不让走,她就在观中歇了一时,她躺在你躺过的那张原属信安师侄的榻上昏睡,口中还唤着你的名字呢!

当天晚上,我又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却缩在榻上不能动弹,宋师太——却给婉露寻走了!

原来,这雇的马车套上宫中的蓝呢子顶蓬,是特别的,停在我观前给婉师太发现了,婉师太风风火火冲进观里,说你这昏君已搜了皇宫,现在正搜高越山,想必是要斩草除根!她说,你的意思是高越山上人人过目、一人不少!所以,宋师太和婉师太合计了,赶紧回宫上山上去应对于你,却把小鸳托付给我照顾了。我哪还能照顾她呀!她好辛苦,就躺在那儿熬了几天。白日里我勉强照拂一下她,她是那么好的姑娘啊!到夜里,她还拖着身子反过来照顾着我呢。到这时我想起阿鸳唤你名字,方才明白,是你俩冤家作对,拉我在里头为难呢!好在又过了三天,那华姑姑领了你派的姑娘来!我本不想受你怜悯,可瞧了你的信,想想小鸳,我就心一软,接下你的好意留下她们!华姑姑见了我的样儿,不知怎么想的,留下人转脸就回去了。怜霜她们忙前忙后照顾小鸳,她又过了好几日才勉强有点儿起色。她向我告辞,再三拜谢我,可那眼角眉梢中透出的难言幽恨,却是明摆着的!我若借她观中的车马,送她回娘家是极容易的,可我偏偏多事!她才来没几日,偏叫我这双半瞎的眼瞧出了她对你的情意!我力求她再留一晚,说我还有重要大事和她说呢。她总算答应了。她在我观中的最后那一日,白日里,我便邀她坐了,一五一十把那日你上我观中的缘由始末都和她说了——她的病好像立时就轻了一些,眼里也有了活气,接着她便又关心起你这贼子!她问我可有什么治标的法子能解你身上的毒?我就和她说,我师父广兴子著有一本宝书,名叫《百毒解方》,此书的原本原在郁高手里,郁高完了以后,传在当今国师李荫手里。可我早已会背,不需查此书!我已诊出,你夫君所中之毒名“珍琇”,是玄门中人用那珍异矿石中自带的妖光摄人,伤了脏腑,需用那极珍贵的“双头参”——此物是一种稀罕的野山参,可是奇就奇在,需生成两个娃娃形状,双头可辨才能用。生成这等形态,必在千年古树下且还需生长千年以上,满足此等条件的人参,在我腾龙境内怕不能寻得了!

“阿凌,我对小鸳说的是实话呀。八百年前的史志上写的清楚,当年开国武匡帝为了向桑日先祖借兵,曾签有秘约,特珍异的名种人参由桑日人独占。当时武匡爷也是做的顺水人情:我国气候也确实长不出那样的人参呐。且我方现在决不能去桑日求人参。我方在战场上除了对方的原国主和一个大将,对方现在捏着先皇宗室和大臣家眷,我方若去求那人参,对方坐地要价,再狡辩一番,抬出国主阵亡的事,我方就转胜为败,去年这仗就彻底白打了!”

当下你那贤妻立时就急了,问我可有替代之法。我也许真不该和她说呀!可,这事儿也怪你啊!冷屏姐姐到街上替我们采买药材,揭回来一张你写的皇榜,还有一幅小像,还告诉我说满街都是一样的皇榜和小像。

你家娘子一看那榜文还有画,就像呆了似的,她的指尖拂过上面每一个字,把那纸像宝一样卷了藏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他心焦了…定是盼我回去呢!”一瞬她又拽了我手迫着我问,到底有没有替代之法能解此毒?她跪在我脚边喑喑泣诉,泪落潸然,叫我怎样无动于衷?我便和她说,只有到龙都与凤都交界的伽仙谷,那里有个名参园——皇家所用名参,大都栽种在那里。但到了名参园,还要有机缘寻到那千年白参才行呢!此参可替双头参之效用,可作解药的。但我也告诉鸳姑娘,这等人参,大抵不在园中,而是掌握在现任国师李荫手中——这是旧例了,原我师父时就是这样的。这也是国师最重要的一项权柄,据说很久以前伏龙国的碧霰帝怀疑自个儿被太医陷害了,所以弄出这项祖制,就被我国沿用了。我便用云平子师弟教我的门路,一项项和她说道:“你直接去找李荫,他见你没势力绝不会出手予你!况这参少说得用千两黄金,李荫的贪财之名,天下皆知,怎么不会加价?你不如不要去管!想那李荫身边幕客自会提点于他,他怎么不想巴结新皇呢?”

谁知小鸳听了,收泪想了一时,道:“若没人提起,他也不献,那…我不愿冒这个险!云道长可还有别的法子?”

“还有一个法子。你备足黄金,到名参园寻见管园子的,由他引你见李荫,你以自己假名交了金子,托他卖人参给你…连这法子也有变数的。他若一口回了你,只需说人参是公家的,你有心觊觎,就是罪过!你若说出上头,他若假作不信,你还是危险呐!”

“若我不用这法子,可还有他法可选?”

“还有个最容易的法子,你只回宫去,面见那念你成狂的昏君,然后叫他当面自去向李荫要来人参救命!阿鸳…你用此法…当是上策呀!”

“这个法子…云开子道长……您要帮帮我,当初我是恨着他,想着一定要去问他一问!可如今…我已知了内情…却又不能去见他的……”小鸳细细长长的眉毛紧紧蹙起,那双含了一汪烟水的凤眼望定了我,她的瓜子脸儿、美丽纤秀的鼻梁,深深的人中,纤小有致的红唇,略尖可握的下巴颌,白中隐黄的病色,处处让我心疼不已!她…不,是我们这些女子,实在可怜呐!她自己到了这个份上,心里装的还是你啊!

她说,她不能见你,你那人她最清楚!你若见了她现在这个样,想起是你自个儿害绝了孩儿,一定会心疼、自责、后悔,然后痛苦不已,还怎么可能安心养病啊!这样下去,她料定,你是定要把自己的小命送掉的!

她急切地对我道:“云道长,我现在回去筹钱,我定要想尽办法先找到救命人参再说…他可以无情弃了我…道长…没法子…我到了这份上,竟还是恨不起他来,我实在见不得他死呀!这…这寻我的榜文,是他的手迹,那画也是他画的…几年前惜花哥把着手教他画仕女,他那仕女的眼睛画得极好了,惜花哥说他已出了师,但他那衣纹却画不好,笔势转得生硬,没有那飘逸之感…你看…道长,我可怎么办?到这份上了,我硬不下心肠,我实在……”她抬起那纤纤玉手,轻轻擦了眼角珠泪:“唉!我想,我只愿找到宝参,叫我娘献上去救他一命,我也好还了自认识以来六、七年的情份,然后…然后我也上慈航庵去修行算了!”

“小鸳…既如此…你且回去凑钱,顺便问问你家人可愿放你去?若你定要去,只能坐大木舟过妒女津,到迦仙谷,然后去到名参园——历来名参园都是由国师的亲信看管的。阿鸳,李荫怎样,谁也不认得,但你贸然去买他的人参,却是违制啊。我师父也当过国师,所以我知道,像这样‘违制’的人很多。我师父他那人慈悲,帮了很多人。可李国师…不好说呀……你带足黄白之物,先去参园见李荫手下亲信,也只能碰碰运气罢了!从明日算起,大概六日一个来回。”

“好!谢过高道指点小鸳。我茅塞顿开,如今便要辞去,今日回家凑齐金银,明日便上那园中去!”

“唉!林贤妹!你不该指她去那远地方…她不该去那儿…如今她那身子,去那儿干什么呀……”兆凌一瞬带怨含怒望了林清月:“你这姑娘…自个儿给人害了,竟还信着你师父广兴老道士弄的那些道家方书上的鬼话!人参不人参的,平白的提出来骗人家!我……”

兆凌一时怨她、一时恼她,一时眸中泪光涌动,口吻却又软和下来:“这事儿原不与你相干,是我糊涂,我又怎好嗔怪贤妹呢?只是…你引她去那儿干什么呀?!唉!月妹妹,你引她走到那里,这回我也不谢你了。一会儿你先回去,我是心烦意乱,胡乱说的重话!你千万不必在意!你说从名参园到龙都来回只要六日,算算时日,从她离了你观中的次日算起,如今已过几日了?”

“你莫急,才过四天呢。”

“那…那再往前算算她过妒女津的那日,不也可能是昨日?唉……文哥儿…阿文呐!”

叶文在殿外听阿凌放声唤他,急急跑进来,见他脸上神色显然焦躁无比,在殿内转了几圈,极着急地道:“赶紧回咱们府上问问,小鸳回去过没有?别…我同你回去!我现在…心里像生了刺一般,一刻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赶紧走,咱们马上走,备车马,回家!找不着就去棋圣府,怎么也得找到信儿,要不我……我非给她急死不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