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生转折
自先生和徐经被关进牢狱,不知不觉已到六月底。
忽一日,先生和徐经终于被释放了,理由也很简单,他们之事审来审去,根本查无实据,只好放人。
不过,孝宗皇帝下旨释放先生后,又让吏部出文书,让先生和徐经赴江西某县充当小吏,亦算是赎罪,先生其时早已万念俱灰,怎肯启程前往?那天中午,先生禁不住喝了几大碗酒,竟有醉意,一时心潮起伏,挥笔立就一首《怅怅词》,词曰:“怅怅莫怪少时年,百丈游丝易惹牵。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盏院门前。”
不久又有传闻,朝庭竟又有人上奏,欲令程侍郎致仕归乡。程先生被关监狱多日,身上腿上皆有累伤,几乎不能行走,回家之后遂成毒疮,闻此消息,气极之下竟毒疮发作不治而亡。
先生出京城之后,已是初夏。眼见四周一片葱绿,他的心思却是恍惚,似乎害怕回家乡见到何秀姑,竟又不知向何去处。
离开京城时,他的心里依旧感念一个人,就是吴宽吴状元,又称吴詹事。会试案之后,吴宽状元曾为先生写下《乞情帖》,足见吴状元对先生的器重和关怀。全帖如下:
“自使旆到吴中,不得一书,闻敕书已先到,亦未审何时赴水质中,极是悬悬!兹有今岁科场事,累及乡友唐寅,渠只是到程处为座主梁洗马求文送行,往来风次,有妨其名盛者,遂加毁谤。言官闻之,更不访察,连名疏内,后法司鞠问,亦知其情,参语已轻;因送礼部收查发落,部中又不分别,却乃援引远例,俱发充吏。此事士大夫间皆知其枉,非特乡里而已。渠虽尝奏诉数次,事成已无及矣。今便道告知浙省屠老大人,惜其遭此定作通吏名目者,如渠到彼,切望与贵寮长杨、韩二方伯大人及诸寮友一说。念一京闱解元,平日清雅好学,别无过恶,流落穷途,非仗在上者垂眄,情实难堪。公敌好音到日,或有出头之时,谅亦不忘厚恩也。冗中具此,不暇他及,惟冀心照不备。春末吴宽再拜八月十九日履庵大参大人亲契执事。”
由此帖及先生和徐经、以及程侍郎最后均被无罪释放可知,当年的“会考案”恐怕真是冤枉他们了,那些枉告之人不知处于公心还是一己之私,竟毁了数人大好前程,真正是可恶之极。
先生在离京之时,徐经的家人已经到京城接他。他的家景富裕,数月前得到徐经被下大狱的信儿,立即派人赶到京城打点。现在尽管大家都保留了一条命,徐经想要以科考取仕的心思也早就散了,只是一心早早回家安顿了事。
患难之中,徐经没有忘记先生这个朋友,非得让他一块儿乘船返回。他们回去的路途依然是大运河水程。
一路之上,河边垂柳如荫,嫩黄带绿的新芽儿不时看见蹦蹦跳跳的柳莺,那小巧玲珑的鸟儿,真是惹人喜爱。但是先生却无心情察看这些美景。
由京杭运河一路向南,田野中的景色更加宜人,且有片片麦浪泛黄,哦,农人们已经在开始收割麦子了。另外还有一片片桃树梨树苹果树,都是新绿的叶子。春天的花时早已经过去,否则,一定可以看到大片的花海。
客船直走了一月有余,方到达镇江。先生跟徐经在镇江府分船,徐经一家人直接由长江回家,先生则继续沿大运河南行。
又过两三日,分明已经到无锡,眼看不需两日就要到家。望着江南水乡收过的稻田,先生忽然感觉到一阵难得的心意畅快。
是啊,他所经历的这场风雨,虽然是人生中最为致命的打击,可是先生于一路之上不停地思索,似乎已经完全将自己从精神的枷锁中解脱出来。现在,眼看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何姑娘,先生心里能不激动吗?或者以后可以专心从事学问,或努力投入写字画画,他的字画在苏州府里已经小有市场,不说找他写墓志铭,就是字画也开始有主顾。苏州府毕竟是商业繁盛之地,有钱的大财主比比皆是,大家伙有了钱,都爱建设漂亮的美宅,既要有精致的花园,也要有画梁大栋高屋,其中内堂少不得悬挂几幅时尚书画作品,所以笔法高超的画师自会有用武之地。等到攒够钱,就多多置办些田产,再建一座大大的园子,其中盖上几栋大屋,一栋是他和何姑娘同住,另外几栋房子给那些文诗文画友准备着,等他们来时,大家一起喝酒吟诗,该是何等的快活?
这应该是先生最新构画的未来理想。
这几日,稍稍刮了几天东南风,船儿竟行得不快。先生心里着急,差点儿弃船上岸,寻思找辆马车快些回家。船家却也好言安抚,说江南到处水乡稻田,马车也快不了。要不是接连刮起东南风,应该早就到达苏州。先生只得强压性子,耐心地在船上强捱着。
眼看又是两日过去。那天早晨,当东方一轮朝日懒洋洋地升起一丈之高时,天空中到处已经充满着燥热。先生身上一阵出了些汗湿,已经进入酷暑,他还穿着春时的衣裳呢!
那天上午,客船终于到达枫桥码头。
客船刚一停泊,先生早急不可待地跳上岸去。哦,终于回到苏州大地上,先生的心情真是无比爽快。眼观大街上,行人几乎都穿了薄薄的丝缕,姑娘们的衣服永远是花红柳绿,她们走起路来的身姿摇曳多姿真是赏心悦目。枫桥码头之地,永远是船行如梭,各地行商永远熙熙攘攘。
先生顾不得察看风景,箭也似地往吴趋里一路小跑。现在,他只想快些见到心爱的何姑娘。
眼看着进入吴趋里,离熟悉的小院落越来越近。
先生觉得自己的心“咚咚”开始跳得厉害。现在,何秀姑一定早在家里望眼欲穿了吧?只是见了她的面该咋解释?就说他这次科考落第了?说他已经有了新的打算?不错,他在路上早就把未来的一切都谋划得当。他得让秀姑相信,她嫁给他并没有错。他一定会让她住上美宅大院,还要养许多鸡鹅,享受一辈子的富贵。当官有什么好呢?还要到外地赴任,若是履职不利,说不定还会被罢黜,厉害些的,连性命也保不住。
他慢慢靠近了自家院落。怎么?院门现在居然紧闭着?哦,她只是一个人在家,她还懂些妇道呢!单身的女人最容易招惹是非,她分明不想让街坊们说什么闲话。
先生蹑手蹑脚到大门边,举手轻轻叩门,一下,两下,三下。里面竟毫无动静?
先生有些急了,院门分明是从里面反插着,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先生开始用力地击打门环。终于听见脚步声,还有何秀姑不耐烦的语气:“谁啊?干什么啊?我先生不在家,有事吗?”
先生热切地紧盯着大门,分明听到何秀姑的脚步声临近,已经可以听到她急促的呼吸……
门终于开了,何姑娘满脸不悦地出现在门口。哦,两个人意外相见,全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