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伴君如伴虎

就这样睡到了晚上,苏瑶被饿醒了。

她撑着案几缓缓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无意间蹭过案上冰凉的竹简。

屋内已点了烛光,暖炉的热气裹着淡淡炭香漫过来,可这暖意半点压不住腹中空虚。

“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虽然是穿越到了这里,但……起码觉是睡够了,这班上的,给我累死了!”

她伸了个懒腰,打哈欠时眼角沁出细泪,抬手摸了摸肚子,眉头又皱起来,“睡是睡够了,可是好饿啊……早知道多吃点再睡了。”

刚要开口唤人问时辰,才猛然记起——这是古代,哪来的时钟啊?

起身往门口走,推开门便见廊下侍女蜷在门边睡得正沉,呼吸匀净。

“怎么都睡这啊?”她忍不住念叨着。

随后放轻脚步,悄悄带上门,心里嘀咕:“这古代就是不方便,饿了都不能点外卖,还得出来自己找!真是麻烦!”

她扶着墙根慢慢挪,嘴里念念有词:““厨房在哪呢?黑漆漆的,这里又这么大,连个路标都没有,我上哪找去啊?”

在静心殿附近绕了三圈,最后竟又站回殿门口,苏瑶忍不住跺脚,声音压得极低:“什么鬼啊?!老天爷,我怎么又绕回来这里?救命啊……我真的要被饿死了。”

望着睡得香甜的侍女,终究不忍叫醒,只得弯着腰,扶着廊柱慢悠悠往前挪,“好饿……早知道我今天就应该多吃几个鸡腿!”

“你说,没事建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呢?也不弄个地图!我找个厨房还这么费劲!这破灯,还这么暗!”

她一边抱怨一边走着,走着走着,却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咦?我这是走出来了?行啊,只要不是又绕回去就行啊!厨房,厨房!我来了!

她眼前一亮,瞬间来了干劲,提起裙子就往那里头走去。

“大王饶命!那信封臣真的未拆!收到时已是开封之态,臣绝不敢欺瞒大王啊!”

正走着,苏瑶就听见了一男子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她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么晚了,谁啊?难道他们也有吃夜宵的习惯?夜宵?那一定有吃的!

随后她高高兴兴地跑过去,这条石子路的尽头透着一片光亮——这么亮,肯定是在吃夜宵!

她又加快了步伐,想着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了,想想就开心。

“呃……”

刚转过石子路拐角,却看见了——确实有人……但没有吃的,也不是在吃夜宵,而是……

苏瑶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像被寒霜冻住一般。

石子路尽头,司马昭手持长剑,冷厉的侧脸在灯火下泛着寒光,他身前的男子跪在地上,话音未落便直挺挺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漫过青石板,染红了司马昭的靴角。

“啊!”

苏瑶惊得尖叫出声,双腿一软,重重瘫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往后缩,眼底满是惊恐,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司马昭闻声猛然回头,剑上的血珠“嗒”地滴落在地上,他原本冷厉的眉眼在瞥见她时,骤然闪过一丝慌乱,握剑的手猛地一紧:“夫人?”

她怎么来了?

他瞬间便明白——方才的血腥场面,她全看见了。

前番郑小同之事,她已对他生隙,甚至服毒抗议,如今又撞见这一幕,她怕是更怕他了。

今日本是去金镛城办此事,听闻她服毒又半路折返,可事急从权,只能命人将此人带回府中,特意选了她平日熟睡的时辰,怎料她竟醒了……

司马昭望着她惨白的脸,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见苏瑶猛地捂住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发颤:“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是梦游!对,我在梦游!你们继续!”

想着或许这样说,可以侥幸活命……

见他们都还站在原地,立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就跑,裙摆被石子勾住也顾不上,只想着离这血腥之地远些,离司马昭远些。

司马昭下意识要追,低头瞥见手上和衣摆上沾的血渍,又硬生生停住,将剑递给身后的亲卫。

“速将此处清理干净,不许留下半点痕迹。”

他望着苏瑶仓皇的背影,眉头拧成一团,但终究还是朝着楚玉院走去——那是他与王元姬的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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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摔了好几跤,手腕擦破了皮也浑然不觉,只知道往前跑。

可这府邸实在太大,跑着跑着便迷了路,最后竟撞进了一处陌生院落。

她刚想喘口气,屋顶上忽然跃下四名侍卫,佩剑出鞘,瞬间将她围在中间。

“何人在此喧哗?深夜擅闯书房禁地,莫非是奸细?”侍卫的声音冷硬,剑刃泛着寒光,直逼过来。

苏瑶吓得膝盖一软,重重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双手死死攥着衣角,泪水混着尘土洇出湿痕。

“我……我不是奸细!我什么都没看见!求各位大哥别杀我……别杀我!”

她一边磕头,一边哀求,脑子里全是方才司马昭持剑的模样——长这么大,她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

侍卫们看清她的模样后,顿时脸色大变,“噗通”一声齐齐跪下,额头抵着地面。

“属下等有眼无珠,竟不知是娘娘到此,惊扰了娘娘,罪该万死!还请娘娘降罪!”

可苏瑶却什么都听不进去,她脑子里只觉得倒霉,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又莫名其妙到了这里,目睹司马昭杀人,如今又被四名侍卫拿着剑围着……

老天爷,我恨你……

她依旧死死地将额头抵着地面。

想着就算他们要杀了自己,也别让自己看见,毕竟,看不见,或许就没有那么疼了——这是外婆教她的,打针的时候,只要不看着针,就不会觉得疼。

忽然,有人轻轻抓住她的胳膊,苏瑶猛地闭眼,拼命挣扎:“不要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苏瑶哭着反复念着这些话,泪水不断的滴落在司马昭的手背上。

“夫人,是我。”

司马昭怕原本刚才就想跟上去,可又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熏着她,所以去换了身衣裳才来寻她。

可刚出楚玉院就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就赶紧往这跑,一来就看见她跪在地上。

司马昭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都碎了——这么多年来,他何时见过她这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瑶的挣扎顿住——这是司马昭的声音。

她缓缓停下哭声,却依旧不敢睁眼,头埋得更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去那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求求你别杀我……”

司马昭蹲下身,衣摆扫过地面,眼眶竟泛红,他挥手屏退侍卫,双手轻轻扶住苏瑶的胳膊。

苏瑶被他扶起来,依旧紧闭着眼,泪水却还在往下掉。

她不敢跟司马昭对视,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她怕他,她怕他杀了她。

他望着她这副模样,心像被针扎般疼——他的夫人素来温婉镇定,如今竟被他逼得这般惶恐。

他轻轻将苏瑶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脸庞蹭着她的发梢:“这里没有人会杀你,没有人能杀的了你……对不起,我想着这个时辰,你应该入睡了。”

“是我不好,你不要这样与我说话……好不好?”司马昭的声音带着恳求,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

司马昭安慰着苏瑶,但心里却是越来越自责,他为什么非要将那人带回府里?非要在府里动手?郑小同那件事情之后,他早该想到她会因此难以入睡的……他早该想到的……

苏瑶被他抱着,不敢出声,司马昭的话并不能安慰到她,方才的一幕,再结合她梦里所能见的场景,已经深深加重了她对司马昭的印象:杀戮深重,残暴……

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选择睁开了眼,泪眼汪汪地望着他,借着微弱的光,竟看见他脸上的泪痕。

“你会不会……也杀了我?”她颤声问道,问出口时自己也愣了——她竟会问出这话,可方才的场面,实在让她怕极了。

司马昭顿然失措——原来她方才那样害怕,是觉得自己会杀了她吗?我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吗?

最后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纵是天下人皆可杀,我亦不会伤你分毫。你是我的夫人,我怎会杀你?”

苏瑶望着他眼底的真诚,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微曲,做出拉钩的模样。

她不知道这样对他有没有用,她只知道外婆小的时候总这样跟她拉勾,说:“盖了章之后说的话都算数。”

司马昭愣了愣,虽不解此手势,却见她眼底满是祈求,便知是要他给个承诺。

他没有拉钩,反而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头时发丝扫过她的手背,唇瓣在她掌心轻轻一吻——吻得极轻,似对待稀世珍宝,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我爱你。”

苏瑶指尖微颤,掌心传来的温度竟让她心头的惧意散了些。

司马昭的脸蹭着苏瑶的手掌,好像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珍宝,好像在安抚着她,好像在道歉……

眼前这人的温柔,与方才持剑杀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倒让她想起梦里,他与王元姬恩爱的场景——或许,他真的不会杀她?

正怔忡间,司马昭忽然抬头,气息渐渐靠近,苏瑶见势猛地往后一仰,躲开了他的吻。

司马昭见状,苦笑着直起身,她却连忙咳嗽一声,错开话题:“我……我好饿。找不到厨房在哪里……”

“你竟未用晚膳?”司马昭眉峰骤然蹙起,声音沉了几分,“那些伺候的婢子,竟敢如此懈怠!”

“不是的!”苏瑶连忙摆手,声音放得更软,“是我白天睡的太死了,她们叫了我,我贪睡没起……又看见她们一个个都坐在门口就睡着了,我没好意思叫醒她们。”

司马昭闻言,无奈地摇摇头,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苏瑶惊得轻呼一声,连忙抓紧他的衣襟:“我……我自己可以走的,我只是不认路。”

“我就喜欢抱着你。”

司马昭的声音带着温柔,抱着她往楚玉院走去,脚步放得极轻。

到了楚玉院,亲卫推开房门,司马昭吩咐道:“速备膳食,要温热的粥品与小菜,莫要太油腻。”

随后便抱着苏瑶进了屋。

屋内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前几日王元姬因郑小同之事摔碎的摆件,都已换成新的,连她常弹的流霜琴,也好好摆在案上。

苏瑶环顾着四周,这屋子她见过,梦里自己就是在这里跟他吵起来的。

司马昭轻轻将苏瑶放在软榻上,目光却落在她手腕的擦伤处——红肿的伤口还沾着尘土,看着便刺心。

那是跑的时候摔倒了,不慎擦伤的,她从小就爱玩,经常摔伤,已经习惯了,这点小伤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他小心翼翼拉起她的手腕,眉头蹙起,见伤口沾了尘土,便俯身轻轻吹了吹。

苏瑶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疼不疼?”

司马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拔开塞子,指腹蘸了些清凉的药膏,轻轻涂在她的伤口上,动作慢得生怕碰疼她。

此药是特意为她备的,她素爱弹琴,常被琴弦划伤,带着它便安心些。

“不疼,只是小伤罢了。”

苏瑶笑着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暖意——与方才的血腥比起来,这点伤算什么?

可眼前这人,竟为这点小伤如此上心,倒让她想起外婆在世时,也是这般细致地为她擦药。

从小到大,除了外婆,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眼前这个杀伐果断的人,如今竟亲手帮她擦药……动作轻的像风,生怕弄疼自己。

正想着,下人端着膳食进来了: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一碟油亮的鸡腿,还有两碟清爽的小菜。

苏瑶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伸手抓起盘中鸡腿,刚要送进嘴里,却见司马昭端着粥碗,吹凉后递到她面前。

苏瑶的动作僵在半空,脸颊瞬间泛红,手也缩了回去,小声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手上刚擦了药,哈哈哈哈……那我就先喝粥吧!”

说完就在脑子里想着:完了,忘记了我刚擦完药啊!而且……他的夫人平时吃饭也这么……难看吗?

司马昭却笑着将粥碗放到一边:“无妨,粥还烫,先吃鸡腿垫垫,慢些吃,别噎着。”

苏瑶见他没生气,就立马松了口气,还真是累挺啊!干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难道这就是他们总说的?叫什么来着?伴君如伴虎?!对对对!就是这个,我怎么一下就想到了,我真聪明。

苏瑶心里瞬间乐开了花。

接过鸡腿,大口啃着,温热的肉香在口中散开,连日来的惶恐与疲惫,竟消散了大半。

我来了这里,那小径会不会找我呢?她会不会想我啊?也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之后,那边的我又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吃一边想着,最后又忍不住嘀咕:“若是有杯奶茶解腻就好了,这鸡腿虽香,却有些干,啧……咋就没有奶茶呢?”

司马昭坐在一旁,端着粥碗帮她吹凉,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塞得满满的,听着她的碎碎念,眼底满是笑意——她这副鲜活的模样,他已许久未见了。

待苏瑶吃完鸡腿,司马昭已经将粥吹的差不多了:“喝点粥,养养胃。”

正准备喂给她时,又低着头停下动作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跟她解释一下今夜的事情。

“今夜之事,是我考虑不周。那慕骁手中有封密信,岳父大人说那信中内容关乎王氏,托我寻找。如今信虽已找到,可却已经被打开过了,我担心信的内容若泄漏出去,恐生事故,事态紧急,不得已才……”

他话未说完,再次抬眼时,却见苏瑶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睛早已闭上,手里还握着啃干净的鸡骨头,呼吸渐渐平稳——她竟又睡着了。

许是真的被吓着了……

司马昭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放下粥碗,拿过干净的布巾,细细擦去她指尖的油迹,再小心翼翼将她抱到床上,盖好锦被。

这些日子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他都没能及时地跟她解释其中的缘由。

罢了,来日方长……他再慢慢说给她听。

他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发,眼底满是温柔,最后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吻:“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不让你再受这般惊吓。”

这时,亲卫在门外轻叩房门,司马昭起身,对着亲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苏瑶,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带上了房门。

好像一切事情都已经被隔绝在外……

屋内暖炉的热气袅袅,苏瑶在梦中咂了咂嘴,喃喃念着:“奶茶……寿司。”

嘴角还带着浅浅笑意,仿佛将今夜的惊惶,都被抛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