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锦书暗度连商路

令仪清冷的声音条理清,每一个字都敲在周全面无人色的脸上:

“黑石坳,地处偏僻,毒瘴弥漫,非采药猎户罕至。你鞋底的红胶泥,沾得如此新鲜厚重,绝非路过能沾染!说!你昨日去黑石坳见了何人?那批云锦,现在何处?!”

“轰——”

周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再也顾不得王氏杀人的目光,磕头如捣蒜:

“家主饶命!大小姐饶命!是…是小的猪油蒙了心!是…是赵嬷嬷…是她指使小的!她说事成之后,分我三成利!货物…货物就藏在黑石坳西侧一个废弃的炭窑里!接头的是她娘家侄子带的假扮山匪的人…大小姐明察啊!”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站在王氏身后,同样面无人色的赵嬷嬷。

“你…你血口喷人!”

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的赵嬷嬷终于是沉不下气,尖叫起来,极力狡辩。

“闭嘴!”

萧文博一声怒喝,脸色铁青,看向王氏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他虽知王氏刻薄,却没想到她竟敢为了抢夺商路,行此监守自盗、损害家族根基之事!还被人当众戳穿,丢尽了萧家的脸!

“来人!”萧文博声音森寒,心中已经有了取舍

“将周全、赵嬷嬷这两个背主刁奴,连同王氏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一并拿下!严加拷问!按家规,该沉塘的沉塘,该发卖的发卖!”

他刻意略过了王氏,但并不是要放过她,而是他作为过来人,清楚什么样的处境对王氏来说才是真正的折磨。更何况,王家那边的助力,目前他萧家还尚且可以用上几分。

家丁听了家主发的指令,动作利落地将瘫软的周全和尖叫的赵嬷嬷拖了下去。

他们早就对这两位前上级感到不满了,如今可算是老天开眼,他们也有如今这下场,可真是大快人心!

还有伶俐的想到深处,这两位上级的位置空出来了,他们不就有机会往上走一走了吗?

心腹被拖走,王氏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在萧文博那冷冽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差点瘫软在地!

‘这可怎么办?难道我多年的筹谋就这样付之东流了吗?’

萧文博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站得笔直的萧令仪。

一个祸家的处理起来倒是不难,只是~

这个年仅十二岁的侄孙女,今日展现出的洞察力、胆魄和凌厉手段,和往日大不同了!让他心惊,更让他看到了其潜力。

“令仪,”萧文博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细节的?”

鞋底的泥?黑石坳?这绝非一个深闺少女该知道的东西。

令仪心念一转,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柔弱和恭敬,微微躬身:

“回祖父。孙女前些日子翻阅父亲书房杂记,曾见有本地理风物志提及黑石坳红胶泥特性。

至于鞋底…是方才在门外等候时,无意间瞥见周全管事鞋边沾有异色泥土,心有所疑。结合他供词中的漏洞,大胆推测,本欲诈那恶奴一番,幸而未错。”

她将一切归功于“博闻强记”和“细心观察”。

萧文博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起属下汇报的这个孩子和其他一众姐妹不同,总是爱往书房书阁跑,这倒是说得通。

他点了点头:

“心思缜密,临危不乱,很好。此次你为家族挽回重大损失,立下功劳。我会记下。”

他转向苏氏,语气也缓和了,

“苏氏,管家之权,辛苦你继续担着。此次受惊了,好生休养。”

“谢…谢父亲!”

苏氏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这个她在内宅里唯一的依靠。

一场风暴,在令仪近乎神迹般的洞察和反击下,暂时平息。

但正厅内弥漫的气氛,却更加诡异复杂。

王氏一党如丧考妣,看向令仪母女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其他旁支则神色各异,有惊惧,有好奇,也有隐隐的…敬畏。

回到听竹苑,关上房门,苏氏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女儿放声大哭,将积压的委屈、恐惧和后怕尽数宣泄出来。

令仪轻轻拍着母亲的背,眼神却异常冷静。她知道,今日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真正的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

夜深人静,母女俩在灯下相对而坐。

苏氏看着女儿沉静的小脸,心中百感交集,有骄傲,更有深重的忧虑。

“仪儿,今日…你太冒险了。”苏氏握着女儿的手,掌心冰凉,

“王氏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经此一事,她定会视我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死不休。”

“母亲,就算女儿今日不站出来,她们就会放过我们吗?”令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看透世情的冰冷,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母亲手中的商路和嫁妆,早已是她们的猎物。今日退一步,明日她们便会得寸进尺,直至将我们连皮带骨吞下去,连渣都不剩!”

苏氏打了个寒颤,女儿的话残酷却真实。

“今日女儿能破局,一赖侥幸,二赖她们轻敌。”令仪目光灼灼,

“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我们母女,还有青黛、周伯这些忠心跟随我们的人,难道要永远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那…我们该怎么办?”苏氏的声音带着迷茫和恐惧。

令仪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望着这深不可测的乱世。

“我们需要自己的力量。不被萧家主支掌控的力量。”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决断光芒,“母亲,您的商路,便是我们最大的依仗!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完全暴露在她们眼皮底下!”

苏氏一怔:“你是说…?”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令仪斩钉截铁,

“明面上,商行一切照旧,该孝敬主支的,该打点的关节,一分不少。甚至…可以让出部分不那么重要的线路给她们,麻痹她们。”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简易的江东舆图。

“暗地里,”她的指尖划过地图上几处偏僻的水道、山路,

“我们要利用母亲您这些年积累下的人脉和信任,尤其是那些不受主支重视、甚至被排挤的老掌柜、老伙计,还有那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边缘人——疍民、猎户、行脚商!通过他们,建立一条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暗线’!这条线,不走大城官道,专走荒山野径、隐秘水道,用于传递最紧要的消息,转移最核心的利润,囤积最需要的物资!”

苏氏听得心惊肉跳,这计划太大胆,太冒险了!一旦被发现…“仪儿,这…这能行吗?风险太大了!”

“风险?母亲,我们还有退路吗?”令仪反问,语气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王氏今日吃了如此大亏,她只会更加疯狂地寻找我们的错处,抢夺我们的东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这条暗线,就是我们母女,还有所有依附我们之人的生路!也是…女儿未来想做之事的一线根基!”

“未来…想做之事?”苏氏茫然地看着女儿眼中那簇越来越亮、仿佛能烧穿黑夜的火焰。

“现在还不能说。”令仪轻轻摇头,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条线搭起来。母亲,我需要一份名单,您绝对信任、且有能力、有胆量做此事的人。还有,一套只有我们的人才能懂的联络方式和密码。”

接下来的日子,听竹苑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令仪依旧每日去学女红、读《女诫》,扮演着温顺的士族闺秀。但暗地里,一场无声的布局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苏氏秘密召见了跟随苏家几十年的老掌柜周伯。周伯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精明。他是苏氏父亲的心腹,对苏氏母女忠心耿耿。当苏氏隐晦地转述了令仪的计划,周伯震惊之余,看着灯下沉静如水的小小姐,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夫人,小姐…大才!老奴明白了!”周伯郑重下拜,

“老奴在码头、漕运、山区还有些过命的老兄弟,都是靠得住、嘴巴严的!这条‘暗线’,老奴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给小姐搭起来!”

与此同时,令仪结合《洞玄经》中那些玄奥的符号和简单的数字替换,设计了一套看似孩童涂鸦、实则蕴含复杂信息的密码本。

她亲自教会了青黛和周伯最基础的识别方法。

第一次秘密接头,选在了城西一间不起眼、鱼龙混杂的“老孙头茶馆”。

令仪戴着宽大的帷帽,在青黛和周伯的护卫下,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周伯低声与一个皮肤黝黑、满手老茧的疍家汉子交谈了几句,将一张写着几行“涂鸦”符号和数字的纸条,夹在几枚铜钱中递了过去。那汉子看也不看,将铜钱揣入怀中,点点头,转身消失在嘈杂的人群里。

纸条上的信息很简单:留意兰陵郡附近流民聚集情况,尤其是青壮数量和动向。

看着汉子消失的背影,令仪藏在帷帽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第一枚棋子,已经悄然落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在这乱世的一角,悄无声息地编织。

作者正在努力码字中,去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