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焦土上的绿意

河南归德府，崇祯五年秋。

大地如遭天谴。旱魃肆虐，将曾经丰饶的土地舔舐成一片龟裂焦土。蛛网般的裂痕深不见底，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丝水汽。枯槁的麦秆在烈日的淫威下褪尽颜色，风一过，便簌簌化作惨白的灰烬，扬起呛人的死亡尘埃。官道被厚厚的浮土覆盖，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踩在腐尸之上。流民队伍如同蜿蜒的伤疤，刻在灰黄的大地上。他们衣衫褴褛，拖拽着麻木的身躯，眼神空洞，是失了魂魄的游魂。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刚起，旋即被无边死寂吞没，快得像一声错觉。空气凝固如铅，每一次呼吸都灼痛肺腑，唯有那无处不在、浓烈得化不开的尸骸腐臭，无声宣告着这片土地的彻底死亡。

李轩独立于归德府城外一处高坡，粗布短褐沾满泥灰，形容枯槁，唯有一双眼睛，深潭般映着坡下地狱景象，燃着两簇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近乎冰冷的火焰。他脚下这片贫瘠坡地，却奇迹般透出一点倔强的绿意。几垄田地被精心侍弄，上面生长着茎叶蔫蔫却顽强存活的作物。

“李秀才！李秀才！”嘶哑急促的呼喊由远及近。里正王老栓佝偻着腰，深一脚浅一脚爬上来，脸上沟壑里刻满绝望与最后一丝微光。身后跟着十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的农人，眼神麻木中透出被饥饿逼出的凶悍。

“来了。”李轩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这焦土磨砺过。他弯腰，双手深深插入那略湿润的沙土地，猛地用力一拔。泥土簌簌落下，带出一串沾着新鲜湿泥、圆滚滚、黄澄澄的块茎。紧接着，又从旁边垄里刨出几块紫红色、沉甸甸的根块。

“这…这真能吃？”王老栓喉结滚动，干裂嘴唇翕动，浑浊眼珠死死盯着那些“土疙瘩”，爆发出野兽般的光。

“能吃。”李轩斩钉截铁。他拿起一个土豆，衣角擦去泥巴，指甲抠掉薄皮，露出浅黄肉，直接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生涩汁液和淀粉味弥漫口腔，带着泥土腥气。他面无表情咽下，又拿起红薯啃了一口。“此物名‘土豆’、‘红薯’。不挑地，耐旱，亩产极高。此乃活命之种！”

人群骚动。看着李轩咀嚼吞咽，如同目睹神迹。有人忍不住跪下，对着绿苗砰砰磕头，额头沾满黄土。

“活路！这是活路啊！”王老栓老泪纵横，枯枝般的手颤抖着想摸块茎，又猛地缩回。

“种！”李轩声音不高，却如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他环视被饥饿扭曲的面孔，眼中冰焰更炽。“坡地、荒地、任何能下种之处！按我教你们的法子，深埋，覆土，浇水……赶在入冬前，抢收一季！”

微弱的希望星火，在死亡焦土上艰难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