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棺中惊坐起,债主今归来?
冰冷的触感渗入骨髓,浓重到令人窒息的土腥味和腐朽的檀木气息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沈卿月的胸口。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的湖底,冰冷、僵硬。唯有喉间那灼烧般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提醒着她临死前的绝望与不甘。
“……陛下……念及旧情,赐……全尸……葬入……妃陵……”
“姐姐,安心去吧。这凤位……妹妹替你坐稳了……”
“母后!母后救我!父皇!舅舅!你们放开我——”
儿子稚嫩凄厉的哭喊,丈夫赵珩冷漠转身的背影,妹妹沈蓉依偎在赵珩怀中那淬毒般得意的笑容……还有那碗由她“亲妹”亲手捧来的、甜腻得如同砒霜的燕窝……
恨!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嗬——!”
沈卿月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干涸的肺部骤然灌入冰冷的空气,激得她剧烈地呛咳起来。胸腔撕裂般地疼痛,喉咙更是火辣辣地如同吞了炭火。
她没死?
不,她分明死了!五脏六腑被剧毒寸寸腐蚀的痛楚,清晰得如同昨日!她死在了自己一手打造的锦绣江山里,死在了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之下!
惊骇与剧痛让她猛地挣扎坐起!
“砰!”
额头重重撞在坚硬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撞,让她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她伸手摸索,触手是冰凉、带着雕花的木质顶板,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
棺材?!
她竟躺在棺材里?!赵珩和沈蓉竟连妃陵都不让她入,直接将她钉进了棺材?!
滔天的怒火瞬间点燃了沈卿月的血液!她沈卿月,开国元勋沈家嫡女,十四岁助父兄筹措粮草稳定后方,十五岁随夫赵珩起兵,策反敌军、离间诸侯、制定国策、平定四方……哪一样不是她殚精竭虑?没有她沈卿月,他赵珩不过是个落魄宗室,沈家满门更早已是黄土枯骨!
结果呢?狡兔死,走狗烹!沈家被污谋反,满门抄斩!她唯一的儿子,被过继给沈蓉,连喊她一声“娘亲”都成了奢望!最后,还要被那对贱人用一碗毒燕窝,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
好!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夫君!好一个柔弱善良的妹妹!
沈卿月眼中戾气翻涌,幽暗的棺材里,那双曾经母仪天下、温润含威的凤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如同寒冬夜空中最亮的凶星。
她用力推了推头顶的棺盖。
纹丝不动。
显然,棺材已经被钉死了。
想让她无声无息地烂在这里?做梦!
沈卿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思考。棺材虽钉死,但空气并未断绝,这不合常理……仔细嗅闻,空气中除了土腥和木味,似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特殊的药草清香……
这味道……
电光火石间,沈卿月脑中骤然划过一道惊雷!
这不是她死时的棺材!这气息……是“归息散”的味道!一种极其珍贵的假死药!而她前世唯一一次接触此药,是在……在她十五岁那年!沈家遭遇灭顶之灾的前夕!
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带着狂喜和彻骨寒意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沈家倾覆、她被送入贱籍为奴的前夜?!
前世,她就是在十五岁这一年,遭遇了人生最大的转折。父亲兄弟被诬陷通敌叛国,沈氏一族男丁被斩尽杀绝,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为奴。她侥幸因未婚夫赵珩(当时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宗室子弟)的“求情”,被单独发卖为官奴,几经辗转,成了赵珩府中最低贱的浣衣婢。
正是从这泥沼深渊中,她咬着牙,流着血,一步步爬了上来,最终成为了那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开国皇后。可最终,也不过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落得个众叛亲离、亲子不认、鸩酒穿肠的下场!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心中恨意的万分之一。
苍天有眼!竟让她重回这命运的起点!
赵珩!沈蓉!还有那些所有曾经推波助澜、落井下石、吸食沈家血肉的魑魅魍魉!
你们都给我等着!
债主,回来了!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傻傻付出、相信情义的沈卿月!
她要权,要滔天的权势!
她要所有害过她、负过她的人,十倍、百倍地偿还!
情爱?儿女私情?那是她登顶之路最无用的绊脚石!她要这万里江山,尽在她一人掌中!
“砰!砰!砰!”
沈卿月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曲起膝盖,狠狠踹向头顶的棺盖!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前世累积的滔天恨意和不甘。
“什么声音?”棺材外传来模糊的嘀咕,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耐烦。
“是……是从棺材里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明显透着惊慌,“诈……诈尸了?!”
“放屁!那丫头片子灌了‘归息散’,没个三天醒不过来!定是哪个不长眼的老鼠!”
“可……”
“少废话!赶紧埋土!上头交代了,天亮之前必须让她‘病逝’的消息传出去!耽误了事,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埋土?!想活埋她?!
沈卿月眼中寒光更盛!她听出来了!外面这两个声音,正是她大伯母王氏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刁奴——王嬷嬷和她的儿子王癞子!前世,就是他们奉了王氏之命,给她灌下掺了蒙汗药的汤水,让她在“突发急病”中“悄然离世”,以此掩盖王氏为了侵吞她父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家产而杀人的事实!
好!好得很!仇人一个不少,都凑齐了!
沈卿月深吸一口气,不再盲目撞击棺盖。她冷静地摸索着棺材内壁,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木质。突然,在棺材头部位置的角落,她摸到了一处细微的松动!似乎是……一颗固定内衬的铜钉松脱了!
她用力抠动,那颗铜钉竟真的被她掰了下来!一寸多长的铜钉,尖端还算锐利。
武器有了!
沈卿月将铜钉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无比清醒。她不再试图踹开厚重的棺盖,而是蜷缩起身体,用尽力气,将铜钉狠狠刺入棺盖边缘的缝隙中!
吱嘎——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
“什么声音?!”外面的王癞子声音更慌了。
“不对劲!快!快铲土!把她埋实了!”王嬷嬷的声音也尖锐起来。
泥土开始簌簌地落下,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卿月充耳不闻,她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手中的铜钉上!一下,又一下!她利用杠杆原理,拼命撬动着那厚重的棺盖!前世数十年的宫廷倾轧、生死一线间磨砺出的意志力,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木头断裂声!
棺盖边缘,被她撬开了一道足有巴掌宽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沈卿月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那双幽深的凤眸,透过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外面那两个在昏暗灯笼下、正惊慌失措铲土的佝偻身影。
月光惨白,映照着她苍白如纸却冰冷如霜的脸。
王嬷嬷和王癞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惊恐地回头。
他们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在狭窄棺木缝隙中亮得惊人、淬着寒冰、浸满地狱毒火的眼睛!
“鬼……鬼啊——!”王癞子魂飞魄散,手中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
沈卿月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宛如修罗的微笑。
“鬼?”她的声音因为喉咙的灼痛而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夜色,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不,是索命的阎罗回来了。”
话音未落,她瘦弱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趁着两人被吓呆的瞬间,她用手臂撑开那道缝隙,如同破茧而出的蝶——不,是挣脱囚笼的凶兽!猛地从棺材中窜了出来!
尘土飞扬,瘦小的身影带着决绝的杀气,直扑最近的王癞子!
手中那枚沾着棺木碎屑的铜钉,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王癞子的咽喉!
“呃——!”王癞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眼球暴凸,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溅出温热血柱的喉咙,轰然倒地。
猩红的血点溅在沈卿月苍白的脸颊上,如同雪地上绽开的红梅,妖异而冷酷。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尸体,沾血的铜钉没有丝毫停滞,猛地转向了早已吓瘫在地、裤裆湿了一片、抖如筛糠的王嬷嬷。
“大……大小姐……饶命……饶命啊……”王嬷嬷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是……是大夫人……是大夫人逼我们的!不关老奴的事啊!”
沈卿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月光照亮她半边染血的脸颊,另一半脸隐在黑暗中,如同索命的修罗。那眼神,没有一丝孩童的懵懂,只有历经生死颠覆后的残酷冰寒。
“饶命?”沈卿月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王嬷嬷心上,“前世……你们可曾饶过我?饶过我爹娘兄嫂?饶过我沈家满门?!”
“前……前世?”王嬷嬷完全听不懂,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比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可怕。
沈卿月没有解释。她缓缓蹲下身,染血的铜钉冰冷地贴上王嬷嬷布满皱纹和冷汗的脸颊。
“告诉我,我爹娘兄嫂,如今如何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寒冰地狱里捞出来的。
王嬷嬷被那刺骨的杀意和铜钉的冰冷激得全身冰冷,连牙齿都在打颤:“在……在大狱……明日……明日午时……菜市口……”
“轰——!”
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这前世重复的噩耗,沈卿月的心依旧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几乎窒息。她攥着铜钉的手指骨节发白,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明日午时……
时间!
她需要时间!更需要力量!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无权无势,要如何对抗王氏?如何对抗背后准备构陷沈家的黑手?如何从阎王手里抢回父母兄嫂的命?!
沈卿月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前世数十年的政治嗅觉和权谋经验在这一刻苏醒!
王氏为何要杀她?仅仅是为了那点家产?不!王氏没那么大胆子!背后必然有人指使!是谁?是赵珩背后的势力提前布局?还是朝中其他忌惮沈家的敌人?
杀她,是为了彻底坐实沈家的“罪名”,让沈家再无翻案可能!一个“畏罪自尽”的女儿,对沈家的“叛国”罪名是最好的佐证!
不能慌!不能乱!每一步都必须精确到极致!
她猛地看向瘫软在地的王嬷嬷,眼神锐利如刀:“想活命?”
王嬷嬷拼命点头。
“好。”沈卿月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第一,处理掉王癞子的尸体,埋回我的棺材里。做得干净点,就像我从未出来过一样。”
“第二,沈卿月盯着王嬷嬷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现在立刻回府,告诉王氏,就说我‘死’前突然清醒了片刻,痛苦挣扎时说了一句遗言:‘舅舅……奏折……暗格……’记住!表情惊恐,语气慌乱,让她相信你被吓坏了!”
“舅舅?奏折?”王嬷嬷一脸茫然,完全不懂。
“你不需要懂,照我说的做!”沈卿月语气陡然转厉,冰冷的杀意再次弥漫,“若敢泄露半个字,或者让我知道你耍花样……王癞子就是你和你全家人的下场!我能从棺材里爬出来杀他,就能找到你全家送你上路!明白吗?”
“明白!明白!老奴明白!”王嬷嬷被那赤裸裸的杀意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
“滚!”
王嬷嬷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扛起王癞子的尸体,费力地往撬开的棺材里塞。沈卿月冷冷地看着,直到棺材被重新合拢,王嬷嬷开始慌乱地铲土掩盖痕迹。
她没有停留,转身,毫不犹豫地扑入了身后更深的黑暗山林之中。单薄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跌跌撞撞,破烂的衣衫被荆棘划破,裸露的皮肤沁出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时间!她必须抢在明日午时之前!
王氏听到那句“遗言”会如何?她那个所谓的大伯母,贪婪又愚蠢,骤然听到“舅舅”、“奏折”、“暗格”几个关键词,必然会联想到某些足以致命的证据!她会惶恐不安,会怀疑沈卿月知道了什么,甚至会狗急跳墙!只要她乱了阵脚,就有可能露出破绽!
而沈卿月的目标,只有一个地方——京城!刑部大牢!
但她不能这样去!一个本该“病逝”在家中、却衣衫褴褛出现在京城的官奴之女?无疑是自投罗网!
她需要伪装,需要助力,更需要一个能直达天听的机会!
去哪里?
沈卿月奔跑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远方——在京城东郊,靠近通惠河的方向,隐约可见一片连绵的建筑轮廓,即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的森严与肃穆。
龙禁卫北镇抚司!
一个隶属于皇帝亲军、独立于三法司之外的可怕衙门,负责侦缉、逮捕、审讯,直达天听,权势熏天。那里关押的,都是涉及谋逆、叛乱等十恶不赦重罪的钦犯。也是……唯一有可能在明日午时前,用最震撼的方式“接收”沈家“通敌案”犯人的地方!
前世,她掌权后深知这个衙门的威力。而此刻,北镇抚司那位年轻的、以冷酷铁血和刚直不阿(或者说油盐不进)闻名的指挥使裴铮,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撕开阴谋一角的关键人物!
怎么去?怎么接近?怎么让裴铮相信一个逃奴的话?
沈卿月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扫过脚下泥泞的山路,看向远处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冰冷波光的通惠河支流。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她需要一场“偶遇”,一场足以让裴铮不得不注意到她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