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血池低语与残烛微光 空气死沉得能拧出血来。
第六章血池低语与残烛微光
空气死沉得能拧出血来。
偌大的演武场彻底空了。风卷过破碎的冰晶和凝固的血污,发出细微、刺耳的沙沙声。高台上,萧战粗重的喘息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嚎,三位长老面如金纸,手脚冰凉,看向场中那紫衣少女的目光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惧。
那一声“散了吧”,是比刀锋更冰冷的敕令,碾碎了所有敢于留下的勇气。
薰儿并未回头。她的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寒意,落在远处那方染血的冰晶狼藉之上,如同看着一个被抛弃在荒原的诅咒之源。那狼藉中,凌影带人早已悄无声息地清理完毕,仿佛萧玄从未存在过,只余地面一片浸透了幽蓝寒意的暗红冰屑,诡异地诉说着方才的献祭。
她身后的萧炎,身体动了一下。极其细微,更像是一种被寒流冻结后的本能颤抖。他僵硬地、一点点地低下了头,视线垂落,死死盯着自己摊开在冰冷空气里的那只右手。那只手,不久前曾抬在半空,试图抓住什么坠落的身影。此刻,它蜷缩着,五指深陷掌心,破烂干涸的血痂边缘,正渗出几丝新鲜的、带着不祥暗沉色泽的血珠。
掌心深处,那看不见的皮肉之下,一股阴冷黏稠的刺痛感,正以那里为圆心,沿着经络,如同被唤醒的剧毒蛇群,一寸寸向整条手臂深处钻去!不是物理的切割,是灵魂被某种无形之物啃噬的冰冷痒痛!那是诅咒的毒牙,在更深的地方扎下了根!
萧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间发出濒临窒息的嗬嗬声。
薰儿静静地看着那片染血的空地,片刻,才缓缓转身。紫衣在风中无声轻旋,露出她玉雕般毫无瑕疵的侧颜。她的目光落在萧炎那只死死攥紧的手上,清冷的眸光深处,仿佛映出了那无形烙印的轮廓。
她没有安慰,没有询问,只是以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开口:
“感觉到了?”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凿穿了萧炎最后摇摇欲坠的心理堤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之前的茫然空洞,而是被剧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惊恐填充得如同燃烧的炭火!布满血丝的眼底深处,是撕裂灵魂的荒谬和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疯狂!嘴唇嗫嚅着,却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那印记,”薰儿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如月光流淌过死寂的湖面,“源自他体内那凶物的真正力量。非此界凡俗。借其垂死意志为柴薪,以其灵魂本源为祭品,引动一丝诅咒规则……烙印于你。”
她的指尖隔着虚空,极其准确地指向萧炎那痉挛的手腕内侧。
“它在那里。生根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最冷的冰针,深深刺入萧炎的心脏和灵魂!他体内的秘密、他灵魂的烙印、那个被他忽视甚至鄙薄的“弟弟”竟身怀如此足以扭曲规则的恐怖凶物……还有古薰儿这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姿态!巨大的信息洪流和随之而来的绝望,几乎将他彻底吞噬!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踉跄半步。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沙哑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破碎不堪,充满了溺水般的绝望质问。
薰儿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在他崩溃的脸上,仿佛那激烈的反应早在她意料之中。她的目光抬起,越过萧炎苍白的脸,落向演武场边缘那如磐石般肃立的一个角落——凌影在那里不知何时悄然现身,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石碑。
“带回‘古河院’。”薰儿的声音极轻,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用‘地脉心炎’的血池。浸住他。”
凌影那一直低垂的头颅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没有声音,下一瞬,他整个人连同那片阴影,便如同水波般无声地融入了虚空,连带着那被重重包裹的“残骸”气息也彻底从这片空间剥离。仿佛从未有惨案发生。
薰儿不再看那片空地,她的目光重新落到萧炎身上,依旧是那份清冷无波。然后,她迈开了步子。足尖点地,轻若无物,一步一步,向着萧家深处,萧炎的居所方向走去。步履间带着一种自然的、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萧炎如提线木偶,下意识地、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那灵魂深处烙印传来的刺痛和冰冷蔓延,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非人噩梦。方才演武场上的一切,如同破碎的幻灯片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咆哮、挣扎、倒下的冰晶与血肉、被强行撕扯而出的苍老虚影、父亲暴怒的一掌、古薰儿那挡在身前的纤弱背影和她指尖轻点的无上威能……还有最后那声撕裂灵魂的绝望诅咒……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灵魂的碎片上。屈辱、愤怒、怨恨、恐惧、茫然……无数负面情绪如同沸腾的毒液,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像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木偶,僵硬地被那抹紫色牵引向前。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某种粘稠的实质。视野中是绝对的黑暗,隔绝了五感,剥夺了方向。身体,或者说,那残破身躯的意识,漂浮在一种近乎永恒的虚无里。没有上下,没有左右,唯有无尽的、令人疯狂的死寂。
这里是灵魂的夹层,是躯壳崩毁后意识暂时停留的混乱渊薮。
萧玄(或者说,那个融合了异界灵魂的存在)的自我意识,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微弱、飘忽,随时可能熄灭。灵魂被撕裂的巨大痛楚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寒冷。
[宿主…意识…紊乱…不稳定…]
[濒危状态…判定…]
[消耗…储备…强行维系…核心不灭…]
那声音再次响起。不似之前的冰冷死寂,更像是在粘稠的泥潭中艰难推行的滚石,带着一种沉重的、非人的滞涩感。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仿佛带着无数重叠的回响,直接叩击着这缕残魂的深处,让那微弱的烛火痛苦地摇曳。
[外部…能量注入…来源确认:地脉…心炎…血池…]
[契合度…未知…兼容性…波动…警告…潜在冲突…]
黑暗的夹层深处,似乎被强行撕开了一道极其微小的裂缝。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能量如同粘稠滚烫的岩浆,汹涌地从那缝隙喷涌而入!那能量并非单纯的炽热,其中混杂着亿万生灵沉淀下来的暴虐、嘶嚎、对生命延续扭曲而贪婪的渴望,如同亿万根被烧红的针,狠狠刺入这濒临溃散的意识核心!
痛楚瞬间超越了麻木的极限!
黑暗虚无瞬间被染上一层诡谲不祥的暗红!萧玄(此刻的他,或许已没有明确的“自我”定义)那残存的意识被这汹涌而入的力量狠狠撕裂!如同脆弱的纸片在熔炉风暴中被绞碎!每一寸残魂都被那充满生命原始掠夺性的粘稠热流贯穿、灼烧、撕扯!自我存在的边界被彻底冲垮!
[警告!过载!核心防护…重构!]
冰冷死寂的意志瞬间加强!那股来自凶物本源的、古老深沉的寒流骤然凝聚!一层层仿佛由无数细密冰蓝符文组成的坚固壁垒瞬间在萧玄意识核心周围显现、交错、嵌套!那壁垒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却又坚不可摧,蕴含着冻结时空的永恒寒意!狂暴的“地脉心炎”之力狠狠撞在壁垒之上,发出无声的轰鸣与侵蚀!暗红的恶念疯狂撕咬、燃烧着冰蓝的符文壁垒!
痛!灵魂被亿万把烧红刀子来回穿插切割的极致痛苦!
同时,一股截然相反的、来自灵魂最深处对“生存”的原始渴望被血池中那股暴虐的生命掠夺能量瞬间点燃、放大!如同在冻土下被惊醒的绝望渴求!那渴求是如此强烈,甚至超越了被撕碎的痛苦!
活!要活下去!吞噬!吞噬一切!滋养自己!无论是血!肉!还是……灵魂!
[指令!压制!平衡!]
冰冷的意志如同绝对理智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两种极致的本能之上!残酷地将那被引爆的生存渴求强行禁锢!将那灼烧灵魂的血池力量死死按在被符文壁垒锁定的核心之外!像一个最冷酷的狱卒,用寒冰的锁链,死死捆住一个在滚烫岩浆中疯狂挣扎、撕心裂肺怒吼的囚徒!
两种力量在意识最深处交锋、碰撞、湮灭!每一次能量对冲,都带来意识层面的巨大震荡!属于“萧玄”的那个自我意识,在那冲击的间隙艰难地闪灭、重组,又瞬间被碾碎!他在这片意识与本能冲撞的漩涡中沉沉浮浮,如同被投入永不止息的恐怖熔炉,感受着身体被彻底撕碎、又一点点拼凑起来的无间地狱!每一次的撕裂,都清晰无比;每一次的灼烧,都痛入骨髓。无法尖叫,无法挣扎,只剩下无边无际、永恒轮转的煎熬!
那冰冷的意志似乎才是这片痛苦熔炉唯一的主宰。
[冲突…压制成功…维持最低平衡线…]
[核心意识…碎片…捕获…重构…]
冰冷指令下,在无尽痛苦潮水中偶尔挣扎浮出水面的“自我意识”碎片,会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捕捉、引导,艰难地进行着重组、拼凑。这个过程,亦是一种酷刑。每一次被捕捉,都意味着清醒地面对这惨烈的地狱图景;每一次重组,都像是将破碎的瓷器用滚烫的铁水强行焊接。在那混沌的意识碎片中,闪回过零星的画面:破碎的药罐、嘲讽的嘴脸、萧炎眼中难以捕捉的复杂阴影、父亲痛惜混杂愤怒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带着毁灭力量的冰风旋涡……
[重构度…3%…效率极低…外部能量不稳定…]
[补充…必须…更高效…能量源…检测中…]
冰冷意志的指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齿轮卡壳般的迟滞。显然,强行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和核心意识的重组,对它而言也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木门被推开。熟悉而狭窄的空间里,充斥着一种萧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因常年郁结而留下的晦暗气息。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冰冷的地面上分割出几道惨白的光痕。薰儿走了进去,步履无声,仿佛是这间晦暗小屋唯一格格不入的、流动的清冷月光。她走到那张简陋木桌前,停下了脚步。萧炎如同抽干了骨头的提线木偶,脚步蹒跚地跟了进来,几乎是本能地依靠在冰冷的门框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却丝毫压不住灵魂深处那啃噬的剧痛和手臂上烙印蔓延的阴寒。他低着头,整个人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薰儿转过身。月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侧脸轮廓,却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冰冷质感。“药尊者,”她开口,声音依旧清澈平静,如同叩击冰面,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径直刺向萧炎意识的核心,“藏得久了,也该……见见面了。”萧炎猛地一颤!一直低垂的头颅瞬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暴凸出来!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惊骇而剧烈收缩!她……她果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那个寄居在他体内、他视为唯一救命稻草的秘密老师,在这少女眼中,竟是如此轻易被点破的存在!巨大的、被彻底剥光的耻辱感瞬间淹没了他!几乎是同时,一直蛰伏在萧炎体内深处,经历演武场上那场被强行撕裂显形、魂体遭受冲击尚未完全平复的苍老灵魂,再也无法维持彻底的隐匿。一丝极其细微、唯有最顶尖灵魂力量才能察觉的灵魂波动,如同水波般难以遏制地从萧炎眉心处荡漾开来!仿佛一只受伤的猎物被猎人冰冷的目光锁定,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一道极其黯淡、显得虚弱不堪的魂影,终于在萧炎身前不足三尺的空气中凝聚成型。那魂影极其虚幻,几乎透明,边缘不断波动,显然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正是之前被萧玄强行撕扯出形体的药老——药尘!他此刻的形象远不如最初在萧炎想象中那般仙风道骨。那张苍老的脸上充满了难以掩饰的虚弱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悸!他看向古薰儿的目光,更是复杂到了极致——忌惮、警惕、疑惑、甚至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惧!刚才演武场上那一指截停斗灵含怒一击、轻描淡写展现出的威势,远超他的预计!更别提她此刻似乎能完全洞穿他的隐匿!“古……古族的大小姐……”药尘的声音无比干涩嘶哑,如同破旧风箱抽动,“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眼神闪烁不定,似在急速权衡。“你想说什么?”药尘极力稳着飘忽的魂体,声音低沉下来,“老夫如今已是这般残魂状态,与萧炎……只是互利共生罢了。”他试图将话题引回萧炎身上,撇清自己。薰儿静静地看着这虚弱却依旧充满算计的老者魂影,那穿透性的目光仿佛能剥离他言语的掩饰。她没有立刻回应药尘的辩解。她的视线,缓缓地移动,从药尘那几近透明的身影,最终落在了萧炎那只始终死死攥紧、掌心渗血的手腕上。沉默。冰冷的寂静在月光下蔓延。药尘的魂体边缘波动得更明显了,萧炎则感到那灵魂深处的刺痛和冰冷感愈发清晰刺骨!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伴随着诅咒烙印如跗骨之蛆的嘶咬。薰儿那如同蕴藏了无尽冰湖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妙的光芒流转了一下。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到达顶点时,薰儿缓缓抬起了她的一只手。皓腕凝霜,玉指纤纤。她的掌心向上摊开,一个小小的、不过婴儿拳头大小的琉璃莲灯凭空出现,静静地悬浮在她手心之上。那琉璃灯造型古拙,通体剔透,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奶白色泽。灯盏中心没有火焰,却自内而外透出一缕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污浊的七彩毫光!那光芒柔和至极,如同初生晨曦穿透雾霭的第一缕光,缓缓地、无声地向着整个房间流淌开来。琉璃灯出现的刹那,空气中粘稠的压迫感为之一滞!房间角落积累多年的、混杂着药味和颓败的阴暗气息,如同积雪遇到了炽热阳光,悄无声息地开始消散、蒸发!那一直若有若无弥漫在萧炎身上的、源于诅咒烙印的阴冷、邪异、令人灵魂发悸的不祥气息,更是受到了最直接、最精准的压制!仿佛遇到了天然克星!那冰冷的七彩毫光所到之处,萧炎感觉自己灵魂深处那被无形毒牙不断啃噬的阴冷刺痛感,竟然……第一次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浸泡在温泉水中的暖流所暂时中和!暖流温柔却坚定地包裹住那剧痛的源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缓,将那蔓延的冰冷疯狂暂时镇压了下去。手臂上那疯狂钻透灵魂的阴寒烙印,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霜痕,虽未根除,却暂时陷入了沉寂。一种近乎劫后余生的、混杂着难以置信的虚脱感瞬间淹没了萧炎!他绷紧到极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软,顺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衣衫。药尘的魂影更是剧烈震动,那盏琉璃莲灯流泻出的七彩毫光,对他这种阴魂状态有着极强的克制!光芒照耀下,他虚幻的身影边缘竟隐隐有被灼烧消融的迹象!刺痛感让他不得不瞬间将魂体收缩凝实了几分,看向那琉璃灯的眼神充满了更加深沉的忌惮!“琉璃莲心灯……”药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强压的痛苦,沙哑开口,“竟有如此……圣器随身……难怪……”然而,薰儿并未看药尘,她的目光,此刻完全落在瘫坐在地、陷入巨大虚弱和后怕的萧炎身上。她素白的手掌依然平摊,托着那盏散发着七彩净化之光的琉璃莲心灯,光芒柔和地笼罩着颓败的萧炎。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不再纯粹是冰冷的压迫。琉璃灯光芒带来了片刻喘息,却也像一道横亘在深渊边缘的光桥,将萧炎从那无尽痛苦中短暂拉回,强迫他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体内潜藏着吸食家族血气的灵魂寄生虫;他灵魂上被种下源自恐怖凶物的诅咒;他最大的依仗,在古族小姐面前如同透明!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毫无依仗的恐慌,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骨髓。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薰儿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同月光流淌过冰面,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却足以冻结心脏,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可怕力量,轻轻回荡在狭小的陋室:
“萧炎哥哥。”“你现在……”“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