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回惊晓宿命痕
夜色如水，皎月悬空。城南那座鲜有人踏足的荒园里，一株枯败的牡丹花丛在月光下影影绰绰，仿佛凝固了千年的寂寥。然而，在这死寂之中，一抹极淡的花香正悄然弥漫，带着古老而悲伤的低语。花丛中心，本应凋谢枯萎的花茎上，一枚小小的花苞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悄然膨胀，汲取着月华与园中残存的稀薄灵气。
花苞并非普通的艳红，而是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其上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朱砂似的纹路，蜿蜒如蛇，又似某种古老的符咒。随着花苞的跳动，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攫住了盘踞在花丛深处、与这株花本体心脉相连的女子。她并非凡人，而是这株千年牡丹所化的花妖，洛凝。
剧痛伴随着潮水般涌来的破碎画面：战火纷飞的城墙、滴落鲜血的长剑、一句被风吹散的诀别、以及一双在烈火中燃烧，却依然眷恋望着她的眼眸……那双眼眸，清澈而温柔，熟悉得刻骨铭心，却又遥远得像另一个时空。
“不！”洛凝猛地睁开眼，自草木深处坐起。夜风吹拂，她单薄的衣衫紧贴身体，冷汗涔涔。那烙印在心底的疼痛与悲伤如此真实，仿佛刚刚经历。她捂住胸口，那里传来阵阵绞痛，与荒园中那株牡丹本体的悸动遥相呼应。每一次那诡异的花苞跳动，她的心脉也随之颤抖。这印记，这疼痛，这仿佛永无止境的轮回之苦，像是一个烙在她灵魂上的诅咒。千年了，每一次重生，每一次试图忘记，它都会在某些时刻，以最残忍的方式提醒她那早已模糊的过去。
自从一年前，她从沉睡中苏醒，化为人形隐匿在这座繁华的古都中，这种被撕裂的剧痛和零星的记忆碎片便日益频繁。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为了压制这种异常，她耗费了大量妖力，才得以在人前维持一个“正常”的身份——一个寄居在破落宅院的神秘女子。
天光微熹，洛凝换上一袭素净的长裙，用一只简单的木簪挽起如墨的长发。她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未散去的痛苦与茫然，但这丝毫未减损她清丽脱俗的容貌，反而添了几分病弱的疏离感。她来到园外，沿着古老的石板路走向城中。早晨的街道已经有了烟火气，卖包子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挑担的小贩，一切都生动而鲜活。洛凝穿梭其间，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灵魂被锁在千年前的某个时刻。
她习惯性地走向城东的白鹭书院附近，那里是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也是灵气相对充裕之处。她需要吸收灵气来稳定本体和压制那股日益增强的异常感。沿着一条垂柳依依的河边小径前行，晨雾未散，远处的书院影影绰绰。就在她即将走到书院门口时，一股异常熟悉的、带着淡淡书卷气和草木清新混合的气息，忽然闯入了她的感知。
洛凝脚步一顿。这气息……让她心底深处那株古老的藤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不是妖气，不是仙气，也不是简单的凡人气场。它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纯粹与宁和，又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与她本体牡丹根脉紧密相连的亲切感。
她抬头望去，只见书院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身形清瘦，正低着头认真地翻看一卷书简。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他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抬起头。
那一刹那，洛凝的身体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心脏狂跳，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来，伴随着更清晰的画面——不是战火，而是幽静的庭院、朗朗的读书声、以及他温柔的笑容。还有那双眼睛。
是他。
她灵魂深处认定的那个人。
那双眼睛，与梦境和记忆碎片中那双燃烧的眼眸一模一样，清澈、温润，仿佛藏着整个世界的善意。虽然眼前这个年轻男子眉眼间带着未经世事的青涩与几分淡淡的忧郁，远不如记忆中那般成熟坚毅，但洛凝敢肯定，这就是他。
他见洛凝站在原地不动，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却仍是礼貌地站起身，对着她微微拱手：“这位姑娘，可是有事？”
他的声音清越温和，像山间的泉水叮咚。洛凝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她贪婪地望着他，想要将他此刻鲜活的模样刻进灵魂里，又怕看得太深，会将他惊扰，将这短暂的重逢化为虚无。
她注意到他的指尖沾着些许墨痕，宽大的袖袍下露出的手腕，有一道极淡的疤痕。那疤痕……为何如此熟悉？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与这道疤痕有关，是伤口？还是某种印记？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被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警兆猛地拉回现实。
不能靠近。
每一次靠近，都会带来悲剧。这是刻在灵魂上的法则，是千年的血泪教训。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别处，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抱歉，扰了公子。只是……只是觉得此地景致甚好，一时看呆了。”
她撒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谎。
年轻男子脸上并无怀疑，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姑娘谬赞，此地只是普通书院一角，倒不如城外西山的桃花林。”他说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洛凝的发簪，那枚朴素的木簪，他似乎眼神微顿，但很快恢复正常。
桃花林？洛凝心中一跳。桃花，是她此生宿命纠缠的另一个见证者。
“公子是书院学子吗？”洛凝找回一丝平静，轻声问。她想知道他的一切，又怕知道得太多，引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力量。
“正是。在下姓沈，单名一个澈字。”年轻男子答道，声音中带着读书人的谦逊，“敢问姑娘芳名？”
沈澈……这个名字让洛凝心头一震。无数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有他身披铠甲征战沙场，有他执笔挥毫意气风发，有他……在她本体前，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但那些画面里的名字，似乎并不是这个“沈澈”。
千年轮回，连名字都变了吗？还是，他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人？
不，那种灵魂深处的羁绊不会出错。是他。可为何……
洛凝的目光落在他清澈得如同琉璃的眼眸中，试图从中寻找一丝属于前世的记忆或印记。她隐隐察觉，他的灵魂深处似乎被某种力量封印或遮蔽，隔绝了前尘往事。这，或许就是宿命操纵者的手段？让他们即使相遇，也无法轻易认出彼此，从而再次错过？
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不甘与悲哀，但也激起了一股近乎执拗的决心。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他从指尖溜走。无论他是沈澈也好，别的什么名字也罢，她会找到他，唤醒他，哪怕代价是灰飞烟灭。
“小女子姓洛。”她回答，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洛凝。”
沈澈听到这个名字，眉心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洛凝未能捕捉到。他只是重复了一遍：“洛姑娘。”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
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沈公子。”洛凝福了福身，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扰您读书了。小女子告辞。”
“洛姑娘慢走。”沈澈也回了一礼。
洛凝转身，迈着看似平静，实则僵硬的步伐离开。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她怕自己再看一眼，便再也无法抑制心中喷薄而出的情感与记忆，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
直到走出很远，洛凝才停下脚步，躲在一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息。手扶着墙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平复着激荡的心绪，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沈澈的容貌、声音，以及他眼中的那一抹清澈。
他就在这里。他就在这座城里。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她，没有任何前世的印记显露在外。这与她千年来的经验完全不同。以往的转世，他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些属于曾经的气息，或是灵魂印记，引她去寻找。可这一世，他如此干净，干净得像是被彻底洗涤过。
这背后，定然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布局。是宿命的力量变得更强了？还是有某个未知的存在，在刻意抹去他每一世的记忆，阻止他们重逢？
洛凝抬头看向天空，万里无云，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拨弄着他们渺小的命运。荒园中的那株牡丹本体，以及其上那枚诡异跳动的花苞，似乎也在无声地催促她，警告她。
她的心，第一次不再只有悲伤和麻木。那双眼眸，那个名字，激起了她沉寂千年的，属于花妖最深处的执念——守护与追寻。
无论宿命如何阻拦，无论你遗忘了什么，这一世，我不会再放开你。
而那枚在她本体上诡异生长的花苞，以及其上朱砂似的纹路，究竟预示着什么？是这一世的变数，还是千年宿命循环的终极印记？
洛凝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必须查清楚。关于他，关于自己，关于这千年纠缠不清的悲剧轮回。
她隐身于市井中，如同藏匿在花丛下的根须。她知道，平静的表面之下，一场关于宿命与抗争的较量，已然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