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落星河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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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晒谷场上的经济学狂想

天刚蒙蒙亮,周穗禾还缩在被窝里,就听见外头“咚”的一声闷响。

她翻身坐起,披上外套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之前那只死去的鸡。

她皱了皱眉,蹲下身戳了戳鸡脖子,入手一片冰凉。

“爸……你昨晚真的来过?”她喃喃自语。

可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连只麻雀都没飞过。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顶针,上面那行字已经不见了,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把鸡拎起来挂到屋檐下,转身回屋换了衣服,带上账本往供销社走。

路过夜市时,她看见自己昨天摆摊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块布角都没剩下。

她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最后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到了供销社门口,她推门进去,迎面撞见父亲正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纸。

“爸。”她轻声喊。

周建国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批蓝粗布……是不是不该出现在仓库里?”

周建国终于放下报纸,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你想知道多少?”他问。

“我想知道妈妈的事。”

周建国沉默了几秒,忽然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

他递给周穗禾,声音低沉:“这是你妈临终前让我交给你的。她说,等你真正开始做生意那天,才能打开。”

周穗禾接过信封,手指微微发抖。

她没有当场拆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揣进衣兜里。

“爸,我打算继续用那些布料做喇叭裤。”她抬起头,“我不怕处分。”

周建国看着她,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妈,真像。”

说完,他转身进了里间,留下周穗禾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

太阳升起来了,晒谷场上热气腾腾。

陆星河坐在一堆稻谷垛旁边,膝盖上摊着一本《政治经济学》,嘴里念念有词。

他一边背诵,一边用钢笔在手心写公式,写完一圈又一圈,像是某种仪式。

“资本积累率等于剩余价值除以不变资本加可变资本之和……”他低声重复着。

“你在说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笔尖在掌心划出一道红痕。

他抬头一看,是个姑娘,扎着两条辫子,右耳垂有颗红痣,眼睛亮晶晶的。

“啊,我在背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合上书。

“你在研究经济?”她好奇地看着他,“我看你写了好多数字。”

“对,我是想搞清楚计划经济怎么和市场结合。”他说着,语气认真起来。

“你知道吗?”她突然说,“我爸说,算盘珠子不会骗人。”

陆星河笑了:“我也觉得数据不会骗人。”

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从物价讲到布票,从国营厂讲到个体户。

周穗禾看他说话时总喜欢转钢笔帽,忍不住问:“你手上那根笔,是你思考时的开关?”

陆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差不多吧。”

他们越聊越投机,直到太阳偏西,周穗禾才想起正事。

“对了,我来找我爸是想问件事。”她掏出那个信封,“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会缝一封遗书在嫁衣里吗?”

陆星河神色变得更加严肃,认真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当年清平镇发生过一次大清算,很多资料都被毁了。”

“1958年。”她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账本上写的。”

陆星河神色变了变,语气认真起来:“那你得小心点。有些事,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

周穗禾点点头,把信封收好。

临走前,陆星河从书里抽出一枚桂花压成的书签,递给她:“送你。算是纪念。”

她接过书签,桂花香扑鼻而来。

“谢谢。”她笑着说,“下次我还来找你聊经济。”

“随时欢迎。”他也笑。

她转身离开,阳光洒在她身上,银顶针在光线下闪了一下。

陆星河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翻开书,取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笔记。

他想了想,把那张纸折好,塞进鞋底。

当天晚上,周穗禾回到家里,把信封放在桌上,盯着它看了很久。

她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字迹娟秀:

“亲爱的丈夫: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 1958年,我参与了一份调查报告,揭露了一些不该被揭露的事情。那些人害怕了,所以……我不能让你也被卷进来。穗禾是我最大的牵挂,我希望她能活在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里。不要恨他们,也不要报复。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满足了。永远爱你的妻子,林月娥”

周穗禾看完,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把信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哭了出来。

窗外风呼啸着,吹动窗帘,像是谁在轻轻抚摸她的肩膀。

第二天清晨,陆星河照常来到晒谷场,继续背书。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双新鞋,鞋底的纸也重新抄写了一遍。

他想着昨天气氛不错,或许可以再深入聊聊。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正疑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陆星河!”

他回头一看,是周穗禾。

她手里拿着桂花书签,脸上带着笑意。

“我又来了。”她眨眨眼,“昨天你说的那些理论,我回去琢磨了一晚上,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

“你说。”他赶紧翻出笔记本。

她指着其中一页:“这里,你说资本流动会影响价格波动,可如果物资是计划分配的,价格还能浮动吗?”

陆星河神情变得越发认真,说道:“你看,就像你说的,算盘珠子不会骗人。但如果珠子本身有问题,结果也会错。”

“你是说,制度本身就有漏洞?”她若有所思。

“没错。”他点头,“所以我们需要改革。”

周穗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我要办个服装厂,你觉得行不行?”

陆星河一愣:“你要办厂?”

“对。”她目光坚定,“我不想让那些布料再烂在仓库里。”

陆星河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如果你真想干,我可以帮你设计一套财务模型。”

“真的?”她眼睛亮了。

“当然。”他笑了笑,“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别告诉别人我说的这些话。”

“为什么?”

“因为我爸……不太支持这些想法。”

周穗禾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低头看着桂花书签,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生,好像不只是个会背书的人。

她抬头看他,他正专注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左手墨渍斑驳,钢笔帽在他指间灵活转动。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也许能帮她走得更远。

傍晚时分,周建国找到了周穗禾。

“穗禾,我决定把那批布料卖给国营纺织厂。”他说。

“爸!”她急了,“那是积压货,根本没人要,为什么不让我试试?”

“你一个小姑娘,哪懂什么经营。”周建国皱眉,“而且,这事牵扯太多,我不想你掺和。”

“可我已经卖出去十几条裤子了!”她急切地说,“人们喜欢,市场也需要!”

周建国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妈也是这么倔。”

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下来,“我只是不想你重蹈她的覆辙。”

周穗禾看着父亲,忽然明白了他的担忧。

她轻轻抱住他:“我会小心的。”

周建国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远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晒谷场上的稻谷被晒得暖洋洋的,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风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温。

而新的故事,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