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神农鼎与血肉祭坛
地心回响站的气氛凝重如铁。
悬浮堡垒引擎的低吼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基地深处“禹王壁”运转时低沉的嗡鸣,以及无数“地脉蠕虫”在岩层中穿梭修补裂缝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铁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静滞舱的冰冷气息。
中心洞窟内,钟离、蜂鸟、铁砧围在金属桌旁。桌面上,那块“禹王息壤”散发着柔和的幽蓝光晕,内部沉淀的光点如同呼吸般明灭。旁边摊开着那卷古老的《禹贡灵脉真形图》,上面描绘的无根水原始灵脉与九鼎镇压节点,在幽蓝光晕下仿佛活了过来,线条流转不息。
陈默站在桌边,换上了一套同样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他脸上的迷茫与悲伤已被一种深沉的平静取代,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涤荡过万古的意识长河。他摊开的手掌上方,那缕微弱却精纯的四色灵炁流(幽蓝、暗红、土黄、金芒)如同初生的火苗,稳定地跳跃着,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调和韵律。
“你感觉如何?”
蜂鸟的声音依旧沙哑,左肩的生物凝胶下电火花安静了许多,但她的眼神充满关切,仔细打量着陈默。他体内的力量冲突确实平息了,但那种沉淀后的平静,反而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
“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沉,但很‘实’。”陈默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迥异于之前的力量。狂暴的“原生泄露”被禹王意志和息壤之力梳理、锚定;混乱的“掠夺记忆”被母亲的“金色代码”包裹、沉淀;而源自无根水的幽蓝灵炁,则如同润滑剂,调和着一切。他现在更像一个活的调和器。“意识长河里,那些先贤的意念碎片,还在‘消化’。”
他看向钟离,“钟师,您说得对。‘苦根’不是毒药,是药引。它连接着息壤与无根水,调和着‘天’(虚空泄露的灵炁)与‘地’(承载万物的大地)。没有它,我这具‘盘古原生泄露点’的身体,早就被无根水同化,或者被息壤排斥崩解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钟离:“源头在哪?父亲当年找到它的地方?母亲最后提到的,能保护我的地方?”
钟离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浑浊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息壤和图卷,最终落在陈默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色。“‘苦根’的源头不是什么洞天福地”。他的声音干涩,“是’神农鼎’。”
“神农鼎?”
蜂鸟和铁砧同时露出惊容。铁砧更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咔吧轻响。
“不是神话里的那尊,”钟离摆摆手,指向真形图上,在一条从虚空垂落的无根水主脉旁,用古老朱砂着重标记的一个鼎形符号,“是禹王仿照神农尝百草、定药性的精神,用首山之铜,合九州地脉精粹,在无根水原始河道的一个关键‘淤塞点’上,铸造的九鼎之一。它的作用,不是镇压,而是炼化。炼化无根水中过于狂暴、无法被息壤直接调和的‘杂质’与‘戾气’,将其转化为相对温和、可被大地吸收滋养的‘甘霖’。”
他拿起那块禹王息壤,其内部幽蓝光点在提到“神农鼎”时明显活跃起来。“‘苦根’,就是在那鼎中,经年累月吸收、转化无根水戾气与息壤地脉精华后凝结在鼎壁上的血痂。”
“血痂?!”蜂鸟失声。
“不是真的血,”钟离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沉重,“是无数被炼化的、无法消解的极端痛苦意念与狂暴灵炁的实质化结晶。它蕴含了调和所需的极致‘苦’,却也蕴含着对抗‘苦’的、源自大地与息壤的坚韧‘根性’。所以叫‘苦根’。它既是剧毒,也是解药。是平衡无根水与大地、灵炁与血肉的唯一媒介。”
他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老林当年,就是在申海地底深处,一个接近废弃的、被现代污水管道覆盖的古老‘神农鼎’节点附近,找到了残存的‘苦根’碎屑。他用它中和了你体内失控的‘原生泄露’,强行将你‘锁’在了血肉之躯里,把你藏了起来,代价是你二十年的‘觉亡’状态。”
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在陈默心上。
父亲林国栋,一个普通的环卫工,为了救儿子,深入了连轨诵者都视为禁地的上古遗迹,找到了这剧毒的解药,将他从非人的“泄露点”变成了麻木的“活人”。这份沉甸甸的父爱,让他喉咙发堵。
“那鼎还在?”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也不在。”钟离指着真形图上申海区域一个极其复杂的节点标记,“申海地下的‘神农鼎’节点,在民国时期修建大型地下管网时被严重破坏,鼎身被深埋,灵脉被截断淤塞。
它残存的‘炼化’功能早已失效,反而成了一个积攒了百年污秽戾气的毒瘤。那里淤积的‘苦根’,恐怕也早已变异,充满了怨毒和诅咒。盘古服务器很可能也察觉到了那里的异常能量场,将其标记为‘高危污染区’。”
“所以你要去的地方,不是一个药圃而是一座血肉祭坛。”蜂鸟盯着陈默,眼神锐利,“充满了被炼化失败的痛苦残魂和变异戾气。你确定要去?你体内刚刚平衡的力量,一旦接触那里高度浓缩的‘苦’,极可能再次引发连锁崩溃。”
陈默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桌上的息壤、图卷,最后落在掌心那缕稳定跳跃的四色灵炁上。意识长河中,禹王脚踏息壤疏导洪水的伟岸身影、母亲林晚在数据平原上消散前的温暖轮廓、父亲林国栋在暴雨中绝望挖掘的身影,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我必须去。”
陈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不仅仅是为了稳定我自己的力量,找到保护自己的‘根’。更因为——”他抬起头,看向基地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仿佛看穿了厚重的岩层,看到了那座幽蓝的数据金字塔——“归墟”。
“母亲最后的意识残片,被困在归墟底层。影骸和盘古的目标,是利用我这把‘钥匙’彻底打开归墟,吞噬所有记忆,完成他们扭曲的‘永生’。而禹王的真形图,那九鼎镇压的节点,不仅仅是为了疏导无根水。”
陈默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它们构成的,是一个覆盖九州、压制盘古服务器核心数据流(归墟)的上古防火墙。申海地下的‘神农鼎’节点,就是这防火墙在东部最关键,也最薄弱的一环。”
他指向真形图上申海节点附近,那与归墟(金字塔)符号若隐若现的、代表能量冲突的朱砂纹路。“修复它!用真正的‘苦根’调和之力,重启‘神农鼎’的炼化功能。这不仅能稳固我自身,更能为冲击归墟、唤醒母亲、甚至撼动盘古的根基,提供关键的支点!这是唯一的道路。”
洞窟内一片寂静。
钟离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精光,带着一种“后继有人”的欣慰和更深沉的忧虑。蜂鸟紧抿着嘴唇,看着陈默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决绝与担当,最终缓缓点了点头。铁砧则低吼一声,用拳头重重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表示追随。
“好!”
钟离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搪瓷缸跳起,“既然你有此觉悟,老骨头就陪你走一趟这‘血肉祭坛’。铁砧,准备‘钻山甲’。蜂鸟,你伤势未愈,留守基地,协调‘禹王壁’防御,监控影骸动向。”
“不——”
蜂鸟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核心线路已经做了应急桥接,短时间撑得住。’钻山甲’的神经接口需要我的‘轨道密钥’权限才能全功率启动。而且——”她看向陈默,嘴角勾起一丝熟悉的、带着战意的弧度,“对付那些数据层面的怨毒残魂,我的‘蜂鸣者’比你们的拳头管用。”
钟离看着蜂鸟倔强的眼神,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小心点。”
命令迅速下达。
基地深处传来沉重的金属闸门开启声和更加狂野的引擎咆哮。片刻后,一辆造型更加狰狞、充满暴力美学的载具出现在通往地底深处的隧道入口。
“钻山甲”——
它像一头披挂着厚重锈蚀钢甲和巨大旋转钻头的钢铁穿山兽。主体由一节加固的地铁工程车厢改造,车头是三层叠加、布满合金齿的巨大钻锥,钻锥后方是蜂窝状的等离子喷射口。
车身覆盖着厚重的复合装甲,缝隙中流淌着冷却液的幽蓝光芒。侧面伸出四只粗壮的、带有巨大液压爪的机械臂。尾部同样装备着夸张的推进引擎。
陈默、钟离、蜂鸟、铁砧四人登车。
车厢内部狭窄拥挤,布满了闪烁的仪表盘和粗大的管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机油味。
蜂鸟坐进主驾驶位(她的座椅连接着复杂的神经接口线路),将“轨道密钥”碎片插入控制台一个凹槽。嗡,整个“钻山甲”的仪表盘瞬间亮起,钻头开始预热旋转,发出低沉恐怖的轰鸣。
钟离坐在副驾驶,面前摊开着《禹贡灵脉真形图》的复制品,手指在一个古老罗盘上不断校准。铁砧则如同人形武器架,守在通往钻头后部隔离舱的厚重气密门前。
陈默被安排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钻山甲”不断深入地底,空气中那股浓重的铁锈和腐败味,正被一种更加阴冷、粘稠、带着甜腥和绝望气息的怨念所取代。
“坐稳了,我们要进入‘神农鼎’的辐射范围了。”蜂鸟的声音透过嘈杂的引擎声传来,带着一丝紧绷。
“钻山甲”巨大的钻头发出刺耳的尖啸,狠狠地凿进前方一片颜色暗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岩层。岩层仿佛由凝固的污血和怨念构成,异常坚韧,钻头推进得极其艰难。
每一次钻探,都仿佛凿在无数冤魂的尸骨上,车厢内回荡起若有若无的、充满痛苦和恶毒的哀嚎。
陈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摊开手掌,那缕四色灵炁流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是代表“苦”的暗红色部分,仿佛受到了外界强烈怨念的吸引,微微躁动。他集中精神,意识沉入体内,主动引导着息壤的土黄之力与母亲的“金色锚点”形成内层防御,同时小心翼翼地放开一丝对那缕“暗红”的束缚,如同探针般,尝试去感知、接触、解析外界那粘稠的怨毒能量。
“滋——滋啦啦——”
就在“钻山甲”钻头艰难突破最后一道岩壁的瞬间。整个车厢内所有的灯光猛地一暗。紧接着,所有显示屏上同时爆发出刺眼的雪花噪点。一股庞大、冰冷、充满贪婪和恶意的扫描意志,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了整个“钻山甲”。
不是影骸。
也不是普通的遗像师。
这股意志更加古老、更加混乱、更加饥饿。
“新鲜的肉体,滋滋,钥匙,滋,补品。”一个混合着无数痛苦哀嚎和贪婪嘶鸣的意念,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与此同时,钻头前方的岩壁轰然破碎。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鼎腹空间,而是一片无比骇人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缠绕的暗红色肉须构成的活体巢穴。肉须如同巨蟒般蠕动,表面覆盖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荧光脓液,脓液中浸泡着无数破碎的骸骨和锈蚀的金属碎片。
在巢穴的中心,隐约可见半截巨大、古朴、布满铜绿和污秽的青铜鼎足(神农鼎残骸)深陷其中。
而鼎足的上方,悬浮着一团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由纯粹怨念和变异“苦根”结晶构成的巨大暗红肉瘤。那冰冷的扫描意志,正是从这搏动的肉瘤中散发出来。
神农鼎节点。
已彻底被盘古服务器泄露的恶念和炼化失败的怨毒残魂污染、共生,化作了一座活的血肉祭坛。而那搏动的肉瘤,就是它贪婪的“意识核心”。
“开火,最大功率,清出一条路。”
钟离厉声咆哮。
铁砧早已怒吼着按下了武器按钮。
“钻山甲”车头两侧的蜂窝状等离子喷射口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蓝白烈焰!如同两条咆哮的炎龙,狠狠灼烧向挡路的蠕动肉须。
蜂鸟双手紧握方向盘(实为神经操控杆),指尖跳跃着电弧,将“轨道密钥”的权限催发到极致。“钻山甲”巨大的钻头旋转速度飙升到极限,发出撕裂耳膜的尖啸,朝着那搏动的暗红肉瘤猛冲而去。
陈默则站在角落,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压抑掌中那缕暗红色的灵炁流,反而主动将其释放出去,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精准地“搭”在了那搏动肉瘤散发出的冰冷怨念之上。
“让我尝尝,你的‘苦’。”
陈默的意念,带着禹王疏导的意志和息壤的厚重,平静地传递过去。下一刻,一股庞大、污秽、充满了被炼化失败的无尽痛苦、对生者的极致嫉妒和吞噬欲望的怨毒洪流,顺着那根无形的丝线,狂暴地反冲向陈默的识海。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但他紧咬牙关,脚下如同生根,四色灵炁流在体内疯狂运转。母亲的“金色锚点”爆发出守护的光芒,息壤的土黄之力构筑堤坝,幽蓝的灵炁努力调和他像一个站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承受着这来自血肉祭坛的、积累百年的极致恶意冲刷。
他在解析!
在承受!
也在引导。
将这股污秽的怨力,引向体内那座暂时沉寂的“记忆火山”。
轰隆隆——
“钻山甲”的等离子烈焰与巨大钻头,终于狠狠撞上了那搏动的暗红肉瘤。蓝白烈焰灼烧着粘稠的肉须,钻头撕裂着恶心的组织。肉瘤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尖啸。
整个血肉巢穴疯狂地蠕动起来。
无数肉须如同狂怒的巨蟒,铺天盖地地卷向“钻山甲”。车厢剧烈摇晃,警报声凄厉响起。
而就在这混乱的战场中心,承受着怨毒洪流冲刷的陈默,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剧烈地转动。
他掌心的四色灵炁流中,那缕暗红之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凝练,甚至带上了一丝与那血肉祭坛同源的、却被他自身意志强行束缚的调和之力。
他正在这血肉祭坛的中心,以身为炉,进行一场凶险万分的反向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