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寒水囚笼
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永恒的、被水浸泡的窒息感,和灵魂被反复撕裂又强行粘合的剧痛。耳东平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在湍急的暗流中被反复冲刷、捶打,随时可能彻底散架。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骨髓,将他从混沌的深渊中强行拽回。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耳东平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黑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只有极远处,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摇曳不定的幽绿光芒,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周围环境的轮廓。
冰冷!刺骨的冰冷!
他发现自己半浸在一种粘稠、腥臭、散发着强烈阴寒气息的黑水里。水面只到他的胸口,但这水仿佛有生命,带着千钧重负,死死压着他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无比艰难。更可怕的是,那水中的寒意,如同活物,正源源不断地顺着毛孔、伤口钻入他的体内,疯狂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和仅存的力气!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无比沉重、迟缓,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冻结。
他试图挣扎,但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麻木,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右腿和腰肋的伤口被这阴寒的黑水浸泡,传来一种诡异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剧痛,仿佛有无数冰虫在里面啃噬。喉咙干裂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
这是哪里?地狱吗?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扎进脑海——废弃丹房的断墙,侯三的狞笑,砸落的木棍……然后,是那抹开天辟地般的妖异血光!是玉佩爆发出的、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怒”意!还有……那四个瞬间被抹去头颅、如同烂泥般倒下的无头尸体!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比这寒水更加刺骨!
玉佩……它失控了?它……杀了人?!
那恐怖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毁灭意志,仿佛还残留在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让他不寒而栗。它到底是什么?是守护?还是……更可怕的诅咒?
就在这时,胸口那块玉佩再次传来清晰的搏动。这一次,搏动异常微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感,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消耗战。但那股温润的暖流,依旧顽强地、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流淌而出,艰难地抵抗着侵入体内的阴寒之气,修复着被撕裂的灵魂和残破的躯体。
然而,这暖流刚一出现,就立刻遭到了左手虎口那道淡紫色雷纹的强烈“敌意”!
嗡!
雷纹烙印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一股霸道、狂躁、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雷霆之力碎片,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从烙印深处爆发出来,狠狠地撞向玉佩流淌出的温润暖流!
轰——!
两股力量在耳东平脆弱的经脉内狭路相逢,瞬间爆发了惨烈的冲突!
一边是玉佩古老、温润、充满生命滋养气息的暖流,带着守护的意志。
一边是碎片残留的霸道、暴戾、充满毁灭气息的雷霆之力,带着本能的抗拒和吞噬欲望!
这冲突发生在耳东平体内,无异于一场微型的内爆!经脉如同被撕裂的布帛,剧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意识!他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却又被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带动着身下的黑水哗啦作响。
“呃啊啊啊——!”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在喉咙里翻滚,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纠缠、撕扯、吞噬!玉佩的暖流试图包裹、安抚那暴戾的雷霆碎片,而雷霆碎片则如同桀骜的凶兽,疯狂地撕咬、冲击着暖流的防线!每一次碰撞,都让耳东平的身体如同筛糠般颤抖,七窍之中都隐隐有血丝渗出!
这痛苦,比凌迟更甚!比挂在踏仙路的锁链上等待死亡更加绝望!他的身体,成了两股恐怖力量争夺的战场,随时可能被彻底撕碎!
就在这内耗的痛苦几乎要将耳东平再次拖入黑暗深渊时——
异变再生!
那一直疯狂侵蚀他身体的、来自黑水的阴寒气息,似乎被体内这两股冲突的力量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疯狂地朝着冲突最激烈的区域——他的左臂经脉汇聚而去!
这股阴寒之气,粘稠、沉重、带着一种污秽的死寂感。它一加入战团,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嗤——!
当阴寒死气接触到碎片残留的暴戾雷霆之力时,如同冷水浇入滚油,瞬间爆发出刺耳的侵蚀声!雷霆之力似乎对这种污秽阴寒的气息极其厌恶和排斥,变得更加狂暴,疯狂地灼烧、驱散着靠近的阴寒死气。
而玉佩的温润暖流,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它不再与雷霆碎片正面硬撼,反而分出一股力量,如同最精妙的引导者,巧妙地引动着那些被雷霆之力灼烧、驱散的阴寒死气,将它们包裹、转化,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带着冰寒属性的“缓冲带”,隔在了暖流与雷霆碎片之间!
这层冰寒的缓冲带,极大地削弱了雷霆碎片对暖流的直接冲击!
同时,玉佩暖流的主体,则趁着雷霆碎片被阴寒死气牵制、注意力分散的刹那,猛地加速运转!它不再试图强行融合或压制雷霆碎片,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织网者,将一缕缕精纯的暖流,如同丝线般,极其细微、极其巧妙地,缠绕、渗透进那道狂暴雷霆力量的核心深处!
这一次,雷霆碎片的抵抗似乎……减弱了?
它依旧暴躁,依旧散发着毁灭气息,但当玉佩的暖流以一种更温和、更包容、甚至带着某种……同源气息(?)的方式渗透时,那种玉石俱焚般的激烈排斥,明显缓和了下来!就像一头被反复安抚、逐渐熟悉了某种气息的凶兽,虽然依旧警惕呲牙,但不再疯狂撕咬。
两股力量的冲突,在阴寒死气意外的“缓冲”和玉佩暖流精妙的“渗透”下,竟然诡异地……趋于缓和?
虽然经脉深处的灼痛和撕裂感依旧存在,但那种随时可能爆体而亡的毁灭感,却大大降低了。玉佩的暖流如同坚韧的藤蔓,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在雷霆碎片周围扎根、缠绕,尝试着理解、引导,而非强行镇压。而那道暴戾的雷霆碎片,在最初的狂暴之后,似乎也“认命”般,在暖流的包裹和那层冰寒缓冲带的隔绝下,缓缓地蛰伏、沉淀下来,如同狂暴的河流被引入了坚固的河床。
就在两股力量冲突趋于平缓、甚至开始出现一种微妙“共存”迹象的瞬间——
嗡!!!
耳东平胸口那块疲惫的玉佩,猛地一震!一道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玄奥气息的灰色光芒,骤然从玉佩深处透射而出!这光芒并非之前爆发时的妖异血光,也非温润的白光,而是一种混沌、厚重、仿佛蕴含着万物初开、阴阳未分时的本源气息!
这道灰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就在它出现的刹那,耳东平左手虎口那道原本淡紫色的雷纹烙印,如同受到感召般,猛地亮了一下!烙印的颜色,竟然在那一瞬间,由淡紫朝着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的暗灰色泽转变了一丝!
更让耳东平心神剧震的是,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仿佛灵魂深处被强行拓印了一幅画面——在那道灰芒闪过的瞬间,他“内视”到了自己左手经脉之中!在那被玉佩暖流艰难包裹、缓缓沉淀的雷霆碎片核心最深处,一点极其细微、却纯粹到令人灵魂颤栗的……暗紫色光点,如同宇宙初生的星核,正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光芒!
那点光芒,古老、苍茫、至高无上!仿佛蕴含着雷霆诞生之初的本源法则!玉佩暖流所有的渗透和缠绕,最终的目标,似乎正是为了接触到、包裹住这一点点……“本源”?
而那道灰芒,则像一把钥匙,短暂地开启了他感知这“本源”的能力!
就在耳东平被这体内剧变和那惊鸿一瞥的“本源”景象所震撼时——
“哐当!”
一声沉重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猛地打破了死寂!
前方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一道沉重的、布满锈迹和诡异符文的铁栅栏,被从外面缓缓拉开!微弱摇曳的幽绿光芒从栅栏外透了进来,勉强照亮了栅栏后一张冰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忌惮的脸。
是刘长老!
他站在栅栏外,负手而立,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青色道袍的下摆滴落。他并没有踏入这腥臭阴寒的黑水囚笼,只是隔着栅栏,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半浸在黑水中、狼狈不堪、七窍隐有血痕、身体还在微微痉挛的耳东平。
“醒了?”刘长老的声音如同这寒水般冰冷,听不出喜怒,“看来,你的命比老夫想的还要硬。”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耳东平身上一寸寸扫过,尤其在胸口玉佩的位置和那只微微颤抖的左手停留了许久。显然,那四具无头尸体的惨状和玉佩爆发的恐怖力量,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落雷坡险地,你擅自闯入,引动天雷,重伤同门侯三。后又在废弃丹房附近,遭遇不明身份的妖人邪术袭击,四名杂役弟子不幸罹难,你也身受重伤昏迷。”刘长老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老夫念你初犯,又遭此大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如同毒蛇般缠绕在耳东平身上:
“此乃‘寒水牢’,阴煞侵体,蚀骨销魂。在此好好反省,祛除你体内沾染的邪祟妖气!”
“没有老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至于你这条命……”刘长老嘴角勾起一丝极其隐晦、冰冷刺骨的弧度,“好好留着。尧师侄的‘用处’,还没到呢。别让这点‘意外’,耽误了正事。”
说完,他不再看耳东平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秽。他转身,对着黑暗处吩咐了一句:“看紧了。每日只许送一次清水吊命,别让他死了。”
“是,长老。”一个沉闷嘶哑的声音从黑暗角落传来。
沉重的铁栅栏再次“哐当”一声合拢,将最后一点幽绿的光线也隔绝在外。寒水牢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冰冷、令人窒息的黑暗。
刘长老的脚步声远去,最终消失。
耳东平蜷缩在冰冷的黑水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但此刻,更让他感到刺骨寒冷的,是刘长老那番话。
邪祟妖气?替尧暍菁祛除劫煞?全是狗屁!
刘长老在掩饰!掩饰玉佩爆发杀人的真相!他把自己关在这里,名为惩戒,实则是囚禁!是观察!是等待!等待那所谓的“替劫”时机到来!他像养着一头随时准备宰杀的猪猡,只等时机一到,就把他推出去承受那灰飞烟灭的命劫!
而自己体内,那刚刚平息下来的两股力量——玉佩的暖流与碎片残留的雷霆之力,在寒水阴煞的意外“缓冲”和玉佩灰芒的引导下,正以一种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微妙方式“共存”着。甚至……他能隐隐感觉到,那一点被暖流包裹的雷霆“本源”,正散发出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气息?
这力量极其微弱,混杂着雷霆的暴戾、玉佩的温润、还有一丝被转化的寒水阴煞的冰冷。它蛰伏在经脉深处,如同冬眠的毒蛇,带着难以预测的危险,却也蕴含着……打破这囚笼的可能?
耳东平艰难地抬起那只烙印着雷纹(此刻颜色似乎更深沉了一丝)的左手。冰冷的黑水顺着指尖滴落。
黑暗中,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掌心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一丝血腥味在腥臭的空气中弥散开。
活下去。
变强。
吞噬这该死的劫数。
然后……撕碎这囚笼,撕碎那些将他视为猪狗的……高高在上的脸!
一丝冰冷、暴戾、带着血腥气的意念,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在他心底疯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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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玄元宗深处,一座悬浮于云海之上、灵气氤氲、霞光缭绕的孤峰之巅。
精致的白玉宫殿内,檀香袅袅。
盘坐于寒玉云床之上的尧暍菁,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清冷如冰湖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翻涌着剧烈的、难以言喻的痛苦风暴!她绝美的容颜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如同透明的水晶!一丝极其诡异的、如同活物般的黑紫色纹路,正从她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痣处,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开来,瞬间爬满了她半边脸颊!
“噗——!”
一大口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暗紫色光芒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她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光洁如镜的白玉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那血液中蕴含的恐怖煞气,竟让周围的灵气都发出哀鸣,瞬间变得污浊!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极致痛苦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纤细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寒玉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玉石捏碎!
那一直被她压制在体内最深处的、如同跗骨之蛆的“九劫命煞”,毫无征兆地……提前爆发了!
一股足以令天地色变的恐怖劫煞之气,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凶兽,猛地从她体内爆发而出,瞬间冲垮了她精心布置的防御禁制!整个白玉宫殿剧烈地震动起来,精美的玉器纷纷炸裂!守护在殿外的数道强横气息瞬间被惊动,带着惊恐的呼声飞速靠近!
“师姐!”
“菁儿!”
尧暍菁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剧烈的痛苦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她灵魂和肉体中同时穿刺、搅动!她的意识在痛苦的风暴中飘摇,眼前阵阵发黑。然而,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混乱的灵觉之中,却极其突兀地、无比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源自遥远方向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悸动!
那悸动,带着玉佩的气息,却又混杂着一种……霸道、暴戾、充满毁灭感的雷霆之力?还有一种……让她体内疯狂爆发的命劫煞气都为之……躁动不安的奇异吸引?
“是……他……”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闪过。随即,更加狂暴的命劫煞气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
她身体一软,再也无法支撑,从寒玉云床上跌落下来。意识沉沦前,最后看到的,是殿门被轰然撞开,几道惊惶的身影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