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以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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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跳的谎言

医院的走廊比温婉记忆中更加苍白。

她坐在ICU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凌晨三点,整个楼层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六个小时前,父亲突然陷入昏迷,医生说是突发性脑出血。

“温小姐,您需要休息。”

护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温婉茫然地抬头,发现自己的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这是心脏病发作的前兆,但她现在不能倒下,绝不能。

“我没事。”她轻声回答,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傅…我先生呢?”

“傅先生去接瑞士来的专家了,应该快到了。”护士担忧地看着她,“您的脸色很差,要不要…”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刺穿温婉的胸腔。她猛地弯下腰,咖啡杯从手中滑落,在地砖上摔得粉碎。耳边响起护士的惊呼和纷乱的脚步声,但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奔来——

“温婉!”

这是她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再次醒来时,温婉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消毒水味。她缓缓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胸口贴着心电监护电极片。窗外天色已亮,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

“醒了?”

这个沙哑的声音来自床边。温婉转头,看到傅瑾辰坐在椅子上,白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手里捏着一份检查报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我爸…”温婉艰难地开口。

“暂时稳定了。”傅瑾辰放下报告,倒了杯水递给她,“瑞士的卡尔教授正在会诊。”

温婉小口啜饮着温水,注意到傅瑾辰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看起来像是一夜未眠,眉宇间的疲惫让她想起暴雨夜那个跪在她面前的男人。

“你呢?”他突然问。

温婉一怔:“什么?”

傅瑾辰拿过床头的心电图报告,声音低沉:“医生说你的左心室功能只剩30%,随时可能…”他顿住了,喉结滚动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我?”

阳光在报告单上投下一片刺眼的白,温婉眯起眼睛。她想起确诊那天,医生严肃的表情和冰冷的宣判:“如果不手术,最多一年。”那时她刚签完婚前协议,傅瑾辰正带着林雨嫣的表妹去巴黎度假,新闻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开心。

“告诉你又能怎样?”她轻声反问,“你会因此少恨我一点吗?”

傅瑾辰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温婉以为他要摔门而去,但他只是走到窗前,背对着她,肩膀线条在阳光下紧绷成一道锋利的剪影。

“卡尔教授说可以做心脏移植。”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已经启动紧急配对程序。”

温婉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移植?那意味着漫长的等待和不确定的结果,还有…巨额的费用。以她现在的病情,可能根本撑不到那一天。

“不用了。”她轻声说。

傅瑾辰倏地转身,眼中燃起一簇暗火:“什么叫不用了?”

“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温婉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医院,不如…”

“不如等死?”傅瑾辰几步走回床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温婉,你以为这样就能赎罪?让我眼睁睁看着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但温婉听懂了那份未尽的愤怒。多么讽刺,曾经恨不得她消失的男人,现在却执意要留住她的生命。

“为什么?”她直视他的眼睛,“傅瑾辰,你明明恨我。”

窗外的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傅瑾辰松开她的手,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扔在床上。

“今早收到的。”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放弃治疗。”

温婉疑惑地拿起文件,发现是一份车祸现场的补充调查报告。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报告显示,当年那辆黑色奔驰在撞上林雨嫣的车后,曾有人下车查看,并从受害者手腕上扯走了什么东西。

“手链…”她喃喃自语,“是你父亲拿走的?”

傅瑾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不只是拿走。法医在雨嫣手腕发现了防御伤,说明她当时…还活着。”

这个事实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刺入温婉的心脏。她的眼前浮现出那条染血的银色手链,和背面未写完的刻字——「给雨嫣,愿真相早日…」

“他为了掩盖罪行,见死不救。”傅瑾辰的声音低沉而危险,“而我…竟然相信了他的谎言,恨错了人五年。”

一滴水珠落在文件上,晕开了墨迹。温婉惊讶地发现,那竟是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她抬头看向傅瑾辰,发现他的眼角也有水光闪烁,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破碎的星辰。

“所以你现在做这些…是出于愧疚?”她轻声问。

傅瑾辰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阳光重新穿透云层,为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这个曾经在她面前永远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背影竟显得如此孤独。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知道…如果你死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监护仪的声响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温婉看着傅瑾辰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在傅家花园里对她说的那句话:“温婉,你的琴声像月光一样干净。”

那时的月光,和现在窗外的阳光,都是真的。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仇恨与误会,却是一场人为的谎言。

“卡尔教授什么时候到?”她轻声问。

傅瑾辰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些:“今天下午。”他转过身,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你同意手术了?”

温婉没有直接回答。她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傅瑾辰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傅家的新年晚宴?你当时穿着白色连衣裙,弹了一首德彪西。”

这个回答让温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竟然记得,连她穿什么衣服都记得。

“不,那是我第一次为你弹琴。”她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温氏集团的周年庆上。我十五岁,躲在后台偷看演出,结果撞到了正在抽烟的你。”

傅瑾辰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仿佛在记忆长河中打捞某个被遗忘的片段。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你给了我一颗薄荷糖。”温婉继续说,声音轻得像梦呓,“说女孩子不应该吸二手烟。”

一阵微风拂过窗帘,带进一缕花园里的玫瑰香气。傅瑾辰的表情渐渐软化,眼中闪过一丝温婉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记得。”他轻声说,“那天你扎着马尾辫,跑开时发梢扫过我的手臂…像蝴蝶的翅膀。”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门。温婉的眼泪终于决堤——原来他们都记得,只是谁都不曾说。

“所以,手术?”傅瑾辰向前一步,指尖小心翼翼地碰触她的手背,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温婉看着两人几乎相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好。”

这个简单的音节似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靠在枕头上,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傅瑾辰的手立刻覆上她的额头,温暖的触感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父亲的手也是这样安抚她。

“睡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就在这里。”

温婉想说什么,但眼皮已经沉重得抬不起来。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到傅瑾辰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当温婉再次醒来时,窗外已是黄昏,病房里多了几个人。除了傅瑾辰,还有一位银发的外国老者和几位穿白大褂的医生。

“啊,我们的睡美人醒了。”银发老者微笑着走近,操着带德语口音的英语,“我是卡尔·穆勒,你可以叫我卡尔教授。”

温婉试图坐起来,却被傅瑾辰轻轻按回枕头上:“别动,正在做超声检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病服被解开,胸前涂着凉凉的耦合剂。卡尔教授手持探头在她心前区移动,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图像,眉头越皱越紧。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他最终放下探头,语气严肃,“左心室功能只剩28%,二尖瓣严重反流。”他转向傅瑾辰,“必须尽快移植,等待名单太慢了。”

傅瑾辰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您的意思是?”

“活体捐献。”卡尔教授直言不讳,“直系亲属匹配度最高。”

温婉的心猛地一沉。父亲还躺在ICU,根本不可能捐献。而母亲早在她十岁时就…

“我可以。”傅瑾辰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温婉震惊地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做配型检查。”傅瑾辰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虽然不是直系亲属,但…”

“胡闹!”卡尔教授打断他,“你知道心脏捐献意味着什么吗?这不是肾脏或者肝脏!”

“我知道。”傅瑾辰直视老教授的眼睛,“但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团队和无限的资金支持。如果配对成功,可以采取异位心脏移植,保留患者原有心脏作为过渡。”

温婉的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傅瑾辰疯了——他竟然想把自己的心脏给她?这太荒谬了!

“不行!”她挣扎着坐起来,监护仪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我绝不会接受!”

傅瑾辰一把按住她乱动的手臂,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那是我的身体!”温婉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傅瑾辰,你没有权利…”

“我有!”他突然提高音量,眼中燃起一簇暗火,“你欠我的还没还清,没资格擅自离开!”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的警报声在回荡。卡尔教授和医护人员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温婉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傅瑾辰的手仍然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但眼神却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你不能这样…”她哽咽着说,“你不能在伤害我之后,又逼我欠你一条命…”

傅瑾辰的表情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的怒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楚。

“那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告诉我,温婉…我该怎么弥补这五年对你的伤害?”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血色的轮廓。温婉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佝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有些伤口…是弥补不了的,傅瑾辰。”她轻声说,“就像林雨嫣的死,我父亲的病,还有…”她摸了摸胸口,“这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

傅瑾辰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水光。他几步走回床边,单膝跪地,双手颤抖地捧起她的右手,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

这个姿势让温婉想起他们的婚礼——那天他也是这样跪在她面前,只不过当时是为了给她戴上那枚象征着囚禁的钻戒。

“给我一个机会…”他的声音闷在她的手心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求你。”

温婉的眼泪无声滑落。她看着傅瑾辰乌黑的发顶,想起那个给她薄荷糖的少年,想起那个夸她琴声如月光的青年,也想起这五年来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

他们都是傅瑾辰,都是她爱了十年的人。

“好。”她最终轻声说,“但答应我一件事。”

傅瑾辰抬起头,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什么?”

“如果配对不成功…不要做傻事。”她抚摸着他憔悴的脸颊,“我要你好好活着,连同我的那份一起。”

傅瑾辰的眼泪终于落下。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夕阳的见证下,许下了一个男人最沉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