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幻影囚笼
湄洲湾的夜浪拍打着礁石,像在给莆仙戏的弦乐打拍子。
敖岐正甩尾击碎第十根黑潮触手,忽觉识海深处“嗡“地一响,熟悉的《护海调》调子竟从林默的银线里钻了出来,弦音裹着金粉直扑眉心。
“不好!是傀儡戏的...记忆囚笼!”
他刚想闭目凝神,眼前突然天旋地转。
庞大的龙身像被抽走了力气,鳞片一寸寸缩小,银蓝色的龙尾蜷缩成幼猫大小,等回过神,已变回三百年前的幼龙形态,爪子上还挂着半片没崩掉的锁链。
“啪嗒”一声,幼龙形态的敖岐摔在礁石上,尾尖的银弦还滴着血。抬眼就看见妈祖虚影蹲在面前,染血的平安扣泛着柔光,指尖捏着的银线正是三百年前他咬碎的那根。
“别怕,伤口很快就好。”虚影的声音带着湄洲岛特有的软糯,像掺了妈祖面里的海蛎汤,
“当年你替我挡下海妖的毒刺,疼得在沙滩上打滚,还是我用银线给你缝的鳞甲呢。”
敖岐想怒吼“谁要你可怜”,出口却变成幼龙特有的“啾啾”声,气得爪子直刨礁石。
更要命的是,虚影手中的平安扣刚碰到他额间的锁痕,三百年前的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海水——海啸夜,他护着渔船被海妖划伤,妈祖蹲在礁石上给他包扎,发簪掉进海里也顾不上捡,只顾着用平安扣给他焐伤口。
“骗子...”他委屈地甩甩尾巴,却看见虚影从平安扣里取出银线,每根线尾都系着小铃铛,正是当年妈祖哄他吃药时挂在珊瑚枝上的那串。
银线穿过断裂的鳞甲,竟发出芝麻糖融化般的滋滋声,疼意化作暖意漫遍全身。
画面突然切换,沙滩上飘来阵阵面香。无数渔民捧着妈祖面跪在海边,供桌上的瓷碗腾起白烟,碗底都刻着小小的龙鳞纹。扎着双髻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手里的平安扣晃得像小月亮:
“海神哥哥!奶奶说你受伤了要吃面,这碗有三个海蛎丸哦!”
那是六岁的林默,发间还别着他送的珊瑚发卡。
敖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幼龙形态蹭着小姑娘的手心,尾巴尖卷起她的袖口,露出腕间与自己锁痕一模一样的红珊瑚胎记。
更丢脸的是,记忆里的自己竟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只被顺毛的大猫。
“这不可能!”
他终于找回声音,却是带着哭腔的幼龙音,“我当年明明是...是在装睡!”
爪子无意识地蜷曲,想起小姑娘掌心的温度,和妈祖的一模一样,都是带着阳光味的暖。虚影突然消散,金粉落在他的幼龙鳞片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林默气喘吁吁地跪在面前,银线还在指尖发抖,平安扣上的灰雾不知何时变成了银蓝色,像揉碎了的海面月光。
“原来你不是海煞...”
她盯着地上巴掌大的幼龙,发现他额间的锁痕在流血,伤口周围竟泛着和自己平安扣一样的微光,
“你是...海神敖岐?那个被妈祖封印在南少林的...”
“住口!”
敖岐炸着鳞片往后退,尾巴却不小心扫到她的绣花鞋,
“谁、谁要被你认出来!我只是...只是暂时借用幼龙形态!等恢复力量,定海珠能把你整个礁石炸成烟花!”
话虽这么说,却乖乖地任由林默掏出绣着红珊瑚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间的血迹。
帕子上绣着的“平安”二字,正是妈祖当年的笔迹。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每次受伤,妈祖都会用这样的帕子给他擦血,边擦边念叨:“敖岐的鳞甲最漂亮了,可不能留疤呀。”
“疼吗?”
林默的指尖悬在他锁痕上方,犹豫着不敢落下,
“奶奶说幼龙的鳞片比珍珠还软,摸起来像...像刚出锅的妈祖面里的鱼丸。”
敖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比喻能不能像样点!”
尾巴却诚实地摊开,露出最脆弱的腹鳞,那里还留着三百年前锁链勒出的浅痕,
“不过...你帕子上的珊瑚香,和她当年用的一样。”
海风突然送来妈祖庙的晚钟,林默趁机把幼龙抱进怀里,发现他的体重和自家养的橘猫差不多,鳞片下的心跳快得像鼓点:“原来海神也会害怕呀?”
她戳了戳他的小爪子,“刚才在识海里,你看见自己蹭我手心时,尾巴尖都蜷成小问号了。”
敖岐的幼龙脸瞬间红透,连鳞甲都泛出粉红:“那是...那是记忆碎片的幻术!”
爪子却紧紧揪住她的袖口,生怕被丢进海里,
“再说了,你小时候抱我那么紧,我不蹭蹭怎么挣脱?”
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平安扣与定海珠此刻正贴在一起,在幼龙鳞片上投下小小的光影。
光影里,妈祖和海神的虚影背靠背坐着,中间是捧着平安扣的小姑娘,像极了湄洲岛流传千年的护海图。
“对了!”
林默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块芝麻糖,“
给你,压惊。刚才在礁石缝里捡到的,没被黑潮污染哦。”
敖岐盯着糖块上沾着的细沙,突然鼻子发酸。
三百年前,妈祖也是这样,每次打完海妖都会塞给他芝麻糖,说甜能压住血腥味。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香甜的味道混着海风在舌尖炸开,竟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好吃吗?”
林默托着下巴看着他,发现幼龙吃东西时,额间的锁痕会发出微光,和平安扣的节奏一致,
“奶奶说,当年妈祖总带着糖去喂海里的小动物,后来才知道,是给你这个贪吃龙准备的。”
“才不是贪吃!”
敖岐气鼓鼓地甩尾巴,却把糖块往爪子里拢了拢,
“只是...只是定海珠需要甜的力量。”
话未说完,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渔民的惊呼,黑潮竟在退去的海面留下了发光的足迹,像有人用银线在海面画了幅地图。
林默站起身,幼龙乖乖地趴在她肩头:“走啦,海神仙,去看看黑潮留下了什么宝贝。不过先说好了,”她戳了戳他的小角,“以后不准再用尾巴扫我的傀儡戏偶,它们都是用祖庙梁柱的木屑扎的,金粉还是老庙祝偷偷给的呢。”
敖岐趴在她肩头,看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那是三百年前他送给妈祖的,后来断在封印里,没想到竟出现在这个小姑娘头上。
海风掀起她的鬓发,露出耳后红珊瑚胎记,和他龙角断裂处长出的肉芽一模一样。礁石下的海水里,被净化的黑潮正化作点点荧光,每点荧光里都映着刚才的记忆碎片:
幼龙蹭着小姑娘的手心,小姑娘笑着喂他吃糖,妈祖虚影站在礁石上,眼里满是温柔。
原来三百年的封印,不是禁锢,而是把最珍贵的记忆,藏在傀儡戏里,等着某天,有人带着平安扣,来解开这场跨越时光的误会。
“林默。”
敖岐突然开口,幼龙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帕子上的红珊瑚,借我包糖好不好?”
“不给!”
林默笑着跑向海滩,肩头的幼龙随着步伐一颠一颠,
“除非你答应我,以后打架时让我骑在你龙角上,这样我的傀儡戏就能飞得更高啦!”
海风卷着潮声,把两人的笑声送向湄洲岛。
礁石上,平安扣与定海珠的光芒交缠成小小的漩涡,将刚才的记忆碎片小心收起,就像妈祖当年收起他的幼龙鳞片,等着在某个潮起的清晨,让这些温暖,重新在闽都的海岸上,开出最亮的祈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