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请君入瓮（求追读）
话梅的香气，此刻被果香冲淡了些。李国力将果篮放在床头，拉开椅子坐了进去。
“胡戈、袁宏他俩晚上会过来，年轻人讲究仪式感，非要凑齐了鲜花果篮。”
“恢复得还行？”李国力擦着镜片，眼尾皱纹堆出慈祥。
陈书用后背抵着摇高的病床，神色自若。
这种开场白太对味儿了——先打温情牌，再捅软刀子。
“武行兄弟吊威亚断肋骨都是常事。”陈书脸上浮现恰好处的谦和：“怪我，吊个威亚都不会，给剧组添麻烦了。”
“确实添麻烦了。”
李国力没有否认，转头瞥见了床侧的鲜花、早餐：“人缘不错啊。”
“可能是看我可怜吧，哈哈。”陈书堂而皇之的将合同放在了床边，苦笑着卖起惨来。
夏日微风包裹着平静祥和。
李国力把牛皮纸文件夹放在腿上，忽然叹了口气：“萧冰今早到组里了。”
窗户涌入徐徐微风，果香变淡了，花香遮盖不住消毒水的气味。
“我让他按你的妆造试了一下，贴合度很高。”
“真的要感谢你啊，小陈。”
李国力半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后颈：“早上那会，他试了一段离魂汤的戏，倒是把阴差贪财的劲儿演活了。”
自己是模仿者，导演夸原扮演者也无可厚非。
陈书仍端着温润笑意：“原就该是萧前辈的角色。”
这回答倒是令人出乎意料。
“但心里话，我觉得你演的比他有趣。”李国力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你比较年轻？”
“因为我年轻，所以要被替换掉，对吗？”
陈书身体抱恙，实在没办法像他这般慢悠悠抻着说话：“您直接说但是吧。”
“好，那先说合同？”李国力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仿佛在评估商品：
“按上面写的，你拍摄了一天时间，我按一集的片酬给你——八千。”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陈书神情的变化。
然而，预想的愤怒、焦灼、不甘都没有出现。
“不觉得有些委屈吗？”
“委屈倒还好。”
陈书平息了情绪：“不是还有工伤补偿嘛，加一起也有3万块了。”
“懂得知足是好事，真的。”李国力从公文包抽出一沓装订文件，纸页空气中发出清脆响动。
“我就是有些贪婪了呐，人一旦贪婪，就容易犯错。”脖颈突然发出咔咔两声。
他摸着后颈怔了怔，不由笑了出来：“你教我那个颈椎操......”
“管用？”
“管用。”李国力语气轻松：“但我就奇了怪——”
“昨天我和叶小姐聊了聊，她说你还教她拉伸动作来着。”
李国力指尖敲击着文件，每说个词就加重一分：“演技、颜值、台词、身手......连女人缘都好得出奇。”
“哦对了，最重要的是有魄力。”
啪——文件当着陈书的面，重重摔在地上。
他身体微微前倾，捡起文件，眼中充斥疑问：“可你却一点也不贪婪，那你目的是什么呢？”
“你不是愣头青。”
“理想？不是理想。”
“女人？杨蜜？那丫头倒是和你走挺近的。”
陈书摇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次威亚断裂的安全事故，我找人核查了，钢索并不老旧。”李国力审视着他：“你说它为什么就突然断了呢。”
空气里发酵着微妙的静默，病房里的气氛逐渐冷凝了。
突兀笑声，很快打破了沉寂的氛围。
“可能......剧组伙食太好，我吃胖了？”陈书一本正经回答。
“对，对对对，就是这个原因。”李国力手指在空气中点了点：“我想也是体重问题。”
“小陈啊，你今后可得减减肥。”
“年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现在不注意，将来可要出大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书降下床，侧躺了下去：“谢谢导演，我下次一定会格外小心的。”
李国力发现陈书始终不为所动，便调转了枪口。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只要未来没人提起，便就是没发生过。
他拆开文件，从里面拿出了两份新的协议。
“讲实话，小陈，我一开始看中的，只是能利用你收一个顺水人情。”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老了。”
“不怕你笑话，这次的确是我看走眼了。”他再次表达了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做？说不准有其他办法呢。”
陈书思索了一刻：“其实，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中的文件。
“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替换吗？”李国力边说，边将文件放在了病床边。
“演技问题？”陈书问，
李国力摇头：“按你昨天体现出的演技，并不比胡戈他们几个差，最多也就是少了些经验。”
“那是形象问题？”
李国力笑了笑：“小子，你这张脸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怎么会是形象问题。”
病房内重归寂静，于是拂动树叶的自然之声，空气里的白噪音都清晰可闻了。
陈书索性不再隐瞒：“是价值问题，对吗导演？”
终于肯说真话了，兜兜转转，李国力勉强在陈书嘴里听见了一句真话。
“你果然明白这些，那就说得通了。”
李国力伸手拿过陈书先前放在床边的旧合同，页面明晃晃停留在了「有问题的条款」上。
“你应该不止是签合同那会，才看出的问题吧？”他不免好奇。
陈书坦然道：“是我收到剧组邀约的时候。”
“行业里都清楚蔡制片和我师姐闹的不愉快，这时候我却能收到您的邀请，答案显而易见。”
“是啊，我做个顺水人情而已。”李国力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地说道。
陈书微微摇头：“不是的，如果我没猜错，这条线是你主动截来的，不是我师姐需要买您这个人情。”
“而是——您想卖她一个人情。”
李国力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就是，你想要一鱼两吃。”
李国力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对这些套路很了解。
“所以，我并非没有价值，只是我这个价值您用不了，因此您只能卖掉。”
陈书思索着，“卖给叶香菱对吧？”
——啪啪，李国力不由鼓起掌来：“真聪明，可是错了。”
“错了？”陈书愣了一秒：“您在狡辩？”
“当一个演员的价值，大于其所带来的风险时，那么这个演员才可以被称为是有价值的。”
李国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真正被替换掉的原因，起初我认为是风险问题。”
陈书不解：“那现在呢？”
“你昨天一天给了我很多惊喜，对妆造很有创意，演戏很有想法，临场发挥应变能力出色，最重要的是，你很有胆识。”
“所以我现在认为，你真正被替换掉的原因，可能仅仅是运气问题。”
李国力语气诚切：
“如果我的剧组里出现一个合适你的角色，那么我可能就会留下你，可惜并没有。”
“如果你不是和刘艺菲有什么关系，我没准会找老蔡把你签下来，可惜也不能。”
“如果你运气好一点，萧冰没有回消息，或是他定死了不出演，我也会因为你如今的表现，而冒一次风险。”
“毕竟，你比大多数演员都要优秀。”
李国力微微叹息：“陈书，你只是差了点运气。”
“我能出现在这里，是源于贪婪的惩罚。”他凝视着面前的年轻人问道：“而你，陈书，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半真半假，重在打压。
“没什么，我就是想和您聊聊，想看看您如何一鱼两吃。”
陈书自然也回应的半真半假，礼尚往来嘛，刚从杨蜜那儿学会的，
叶香菱提醒过自己：
「在这个圈子里生活，大家都是为了得到什么，因此也会付出某些东西。
千万别无私奉献，否则会空手而归。」
师姐就在无私奉献，为了自己付出的，到头来都要她来还。
这不公平。
自己被坑的很惨，师姐比自己还惨，但对方却能一鱼两吃，吃的满嘴流油。
这更不公平。
陈某人想要的不多，无非是——公平，公平，还是tm的公平！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自己只能更加贪婪。
贪婪要付出代价，想得到某些东西，就要付出一些东西，甚至付出要比回报更大、更多。
“请您说服我吧，导演，我想知道您会用哪些方式——来诱惑我这个没什么价值的小配角。”
李国力沉默着，转身坐回了位置里。
从一开始，陈书位置就比他低，所以要仰着头说话。
但现在，两个人正在平视交流。
“看看这两份文件吧。”
李国力指尖点在其中一份上：“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
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却在愈发走近时，戛然而止了。
“原本只有一条，但是，我现在愿意再给你一条。”
李国力表情严肃：
“胡戈的替身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到现在仍旧没有补上空缺，你能拍打戏，威亚基础牢固，很适合补上这个位置。”
成为胡戈的替身，厚积薄发，是个不错选择。
“也就一段时间，我后面会找机会，安排一些真正适合你的角色给你，而不是像赵无延那般的丑角。”
微风灌入，陈书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明白这其中蕴含的能量。”
“但是，另一条路是什么？”
李国力面色沉着，预感着陈书正在入套，利益诱惑是巨大的，这小子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怎么可能抵挡的了呢。
人性，本就贪婪。
“看看另一份。”
陈书按他的要求，翻开了另一份文件，前半部分通篇都是和广告公司相关的。
似乎是一个时尚杂志，媲美不了男人装，因为尺度合规。
和上午黄副导来时说的那样，叶香菱想让自己进她的广告公司——当模特。
性感陈书，在线拍片。（当然，我说的是广告片）
后半部分，是一个交友网站。
前世的记忆快速在脑海中闪动。
原本《爱情公寓》第一季的投资人，似乎就是要找韦政拍个广告，用来宣传网站。
陈书眼前一亮，倒霉了这么久，运气似乎从对方阵营临阵倒戈了。
李国力揉着后颈，脸上尽显疲惫。
谈判既是脑力战，更是体力战。
病弱的陈书对阵老迈的李国力，倒是都在硬撑着。
“叶香菱掌握着一些不错的荧幕资源，后期对你的推动力，要比拍影视剧大得多。”
也很不错——拍电影，当明星，开公司，成为资本，扬名立万！
“我喜欢这个。”陈书握着文件，挪不开眼睛。
“好，和聪明人聊天就是愉快。”李国力微微后仰，脸上浮现出笑容，恢复了导演应有的体态：
“做人嘛。选择，有时比努力重要。”
“可是我不想去。”陈书话锋一转：“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选择呢。”
“什么意思？”李国力差点栽个跟头，手按在床沿：“这不是在让你选吗？”
“胡戈替身，电影资源，太难抉择了是吗？人要懂得取舍。”
窗户长时间敞开着，屋内的消毒水气味，已经彻底被清新的空气代替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导演。”陈书面带微笑：
“我都不要。”
李国力一头雾水，这货摔一跤把脑子摔丢了？
“为什么？”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说得通的理由。
陈书摆摆手，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我觉得师姐的人情还很值钱的，如果她喜欢和你们二位合作，那自然好。”
“但现在摆明了，你们在玩我，将来也许还要......”
“你在胡扯什么。”李国力忍不住动怒，胸膛汹涌起伏，他压低声音：“这就是一次合作，你、我和叶香菱的合作而已。”
“合作，然后用另一个人的人情来换，您是这个意思吗？”
李国力一时语塞。
“总之，这对你没有任何坏处。”李国力语气里浮出一丝嘲弄：“何况，你还有别的路选择吗？”
赌一把喽，陈某人打赌还没输过。
“我，当然有。”
他脸上浮现骄傲：“来这之前，我已经是男一号了。”语气重回谦和，却带有一丝引诱，
等待着对方按照既定路线行进。
果然，李国力入套了。
自己因为风险问题，损失掉了角色。
担心风险的李大导演，自视甚高的名导。
——老将军，可识天水姜伯约？
“就你那个小网剧？人凑齐了吗？”李国力怒极反笑：
“你一整部戏拍下来，怕是连广告公司一组拍摄的费用都比不上。”
陈书不语，只是一昧引诱。
“小网剧也有名字，它叫《爱情公寓》。”
闻言，李国力眉头紧蹙。
“别开玩笑了陈书。”他强压下怒火，分析说：“就是你拍完了这部网剧，然后呢——”
“它能播出吗？”
“播出之后，它能掀起多大收视率？百分之零点一？”
“接下来呢？你就拿着这个狗屁不是的背书，去投递下个剧组？”
李国力字字见血：“你只会屡屡碰壁，然后摸爬滚打捡一些没人要的小角色；”
“接着你开始有戏拍，都是那些观众连名字就记不住的角色；”
“你这张脸帅的超有辨识度，然后被化上你爹妈都认不出来的妆造；”
“直到混到你有一天撞大运......”
他的语气逐渐淡漠，好像这一切历历在目：“否则，你到最后，没准真的只能拍赵无延了。”
李国力直起腰板，将事实残忍的摆到了台面上：
「我告诉你，陈书，狗屁的《爱情公寓》，
你知道横店每天有多少「陈书」在拍网剧吗？
386个！
其中381个的成片会烂在硬盘里——不是技术问题。
是资方连五千块的上线费都不愿掏！」
陈书沉默着，听他一通宣泄。
“老黄，你一口一个黄哥，他真心帮你吗？威亚的招数就是他想出来的。”
“老黄给你找的那个助理，叫郭什么玩意儿那个，老黄跟我说，你想帮他来着，他感谢你了吗？”
“杨蜜，那丫头和你走的挺近吧。但之前在剧组，就是她在坑害你，想让你在拍戏时出现失误。”
李国力每一句都在关切，但每一字却都是打压：“想想自己吧，陈书。”
“选择叶香菱，选择我，至少能让你在这道路上，少浪费十年时间。”
“光阴如骏马加鞭啊，小子，看看我，再看看你。”
“你能以这幅好模样，在荧幕上出现多久，能留下多久，能被观众记住多久？”
“我告诉你，不过是十年，撑死了二十年。”
李国力挥了挥手：“然后——然后你就销声匿迹啦。”
岁月如落花流水，时间飞逝。
“两条路，陈书，”
李国力躺靠在椅背上，恳切道：“有时，选择比努力重要的多。”
“其实不是的。”
陈书在他疲惫的时刻，精神反而来到了最兴奋的一刻。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君已入瓮，臣请烹之。
陈书保持着礼貌：“我们并不一定了解每一段时期的风尚。”
“甚至我们都没办法确定十年、二十年后的今天，市面上是否还会出现《仙剑》系列这种质量的仙侠剧。”
李国力哼哧一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人难道还能预知未来？你能吗？”
“那我们换个话题，说说您今天为何来这里。”
“能为什么，我是来给你选择的，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吗？”李国力脱口而出。
陈书没有回应，目光紧紧凝视着对方。
“你什么意思？”李国力被盯的有些不自在。
“让我猜猜，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书罗列起来：
“利益问题？是的，一鱼两吃，若是成功，您收获不菲。”
“价值问题？也对，我的价值、叶香菱的价值对您都有用。”
李国力攥紧了拳头，冷着脸说：“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真的吗？那很好了，请让我为您答疑解惑吧。”陈书露出一副纯真的笑容：“我猜，您是因为风险问题。”
“风险，能有什么风险。”
李国力站起身，一副居高临下的状态：“就凭你摔伤了？你以为这算什么威胁吗？剧组不知道多少演员每天都在摔伤。”
“可您还是来了，为什么？”
李国力一时沉默了，他调查过这小子的背景，什么都不是，烂命一条。
见对方不说话，陈书便直接替他回应了。
“恰恰因为这场意外——不是意外。您在怕，惧怕舆论，惧怕风险。”
“您清清楚楚知道我背后是刘艺菲，然而，您依然选择卖出这个人情。”
“您要给她一个替换掉我的理由，可没想到会出现意外。”
“您明知道蔡制片和我师姐闹的不可开交，但您贪婪了这么一瞬。”
“就那么一瞬，可是被我抓住了。”
李国力哑口无言。
自己的确是因为一时贪婪，才促进了如今的局面。
风险，tm又是风险！
怕到最后，还是折在了风险上！
见时机成熟，陈书轻飘飘说道——
“导演，您为什么要坑我呢？我原本只是来混个通告费的。”
......
是啊，这小子就来混个通告费的。
自己清清楚楚把这小子的处境说了出来。
在自己眼里，陈书和一无所有没有区别。
可是有好的选择不选，为什么非要自己走一条新的路？
李国力觉得自己不得不服老了，他叹息一声：“所以呢，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吗？”
“《爱情公寓》是叶香菱旗下投资的一个小网剧，您可以去问问她，看看是否需要把这个剧砍掉，来打压我这其中一个「陈书」。”
当价值和风险不成比例时，人们往往不会冒险。
于是，这是就必须有人要做出牺牲。
牺牲自我，牺牲他人，总归要牺牲掉一个人、一批人。
上一世就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为什么一定是自己牺牲呢？
陈某人目光灼灼，牺牲别人也是一样的嘛。
“如果我以此来要挟您，给我下一部剧的男主角，您会给吗？”
李国力目光诧异：“当然不会！”
“那我没什么目的了，按照合同就好，最好可以给我增加一张返程的商务舱机票。”
陈书整理了一番文件，重新递了上去。
“也帮我谢谢香菱姐，她现在是我的金主爸爸，我得罪不起。”
比一鱼两吃更厉害的，是全鱼宴。
陈书没有继续和李国力聊下去，收网的时候不能着急。
李国力怕风险、怕舆论，怕的是刘以陈为利剑，直指自己与老蔡咽喉。
可唯独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陈书。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心中都清楚，把危险人物处理掉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价值不对等，风险不可控——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把对方变成自己的盟友。
这样，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