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当不成朋友
“既然花老板不在，那便烦请代为转交。另外还有一句话请帮在下带到，花老板的人情在下虽然还了，但用得着陈某的地方尽可言语。陈某虽然断了一臂，但左手依然能握剑。还请花老板勿要再言什么‘两不相欠’之类的话，伤了交情。”
“是，小的记住了，一定带到。”
……
送走了伤口还在渗血的“八面剑”陈亮，高且归回到“花常在”的房间。然，对于陈亮竭力探听得来的消息，高且归却没有拆开，只是珍重的锁进一个匣子里。接着，便坐到铜镜前开始卸妆。
是的，高且归欺骗了陈亮。不止是他扮成小厮这件事，就连请托陈亮打探的消息也不过是他故布疑阵的假方向而已。甚至，就连“花常在”亦不过是个谎言堆砌起来的“人”……
花常在就是高且归，可高且归却不止是花常在。
高且归望着铜镜中那张卸了一半妆的脸，不由开始回忆。
自己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初入江湖被骗光了盘缠，在破庙里和乞丐抢饭吃的时候？
是贤贵妃卓子芳，那个为人极好的卓姐死后？
是刚来这似是而非的大明王朝，就险些被杖毙的那天？
还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是个戏子，不论“前世”还是“今生”。
他演了太多的戏，不止台前，还有幕后。
渐渐的，他都忘了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是娱乐圈里装作正值敢言，实则只是在痛打落水狗的三料影帝高义？
还是看着知恩图报，其实只是在玩儿命抱大腿，处处算计人的都知监佥书高且归？
亦或者，是真的在行侠仗义，舍己为人的花常在？
……
纷杂的思绪挤得高且归头疼脑胀，他连忙踉跄的拿出先前那个带锁的盒子，双手颤抖的将其打开。
一把按在盒子里，亲手解除了盒子里的东西后，高且归的状态稍有缓解。接着，他开始一件件摆弄盒子里的东西。
几封染血的信笺，这是近几日“花常在”的江湖朋友们送来的。
一块质地不怎么样的玉佩，这是“花常在”的第一个江湖朋友，与“长兴镖局”总镖头顾长青当年初识时，赖酒账的抵押。
一个退了色的风车，这是“花常在”第一次行侠仗义时，一个冒着鼻涕泡的孩子送给他的。
……
这一件件小物件便是“花常在”八年来的人生，亦是花常在的一生，却也是人们记忆中的花常在。
把属于“花常在”的东西都一一把玩一遍后，高且归那种生病似的状态方才恢复过来，但他整个人身上生了一些变化。
以花借喻，先前的高且归仿若寒兰，清幽高雅，却难掩自傲。可现在的高且归，却更像春兰，温润如玉，花香沁人。
或者，更易懂一些的讲——分离性身份障碍。即，俗称的“人格分裂”。
这是一种心理疾病，高且归“前世”便有，而来到这里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因为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和展现出的特性日益严重，发展成了一种即便是二十一世纪，都足以让专业的心理医生挠头的崭新的特例。
所以，即便是此时的高且归也无力改变。但，病了这么多年，他也算摸出了一些规律。只要是亲眼看到那些“前人旧物”便足以缓解那种生理上的痛苦，而一旦严重到了浑身仿佛要被撕裂似的程度，则需要亲手触碰。
但代价就是会产生极其严重的人格偏差。
比如说眼下。
如果先前是高且归是在扮演花常在，而现在则是花常在装成高且归。他们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但却不是自己。
所以，花常在和高且归的行事作风是不同的。
花常在抚摸着眼前三封沾血的信笺，格外小心翼翼。因为，这不是三张纸，而是他的三个朋友。
“八面剑”陈亮，这位朋友是燕京八卦门的掌门大弟子，以一口八面双手汉剑成名，可如今这位未来的八卦门掌门却丢了一条胳膊，一身不凡的剑术算是废了大半。
“扑天雕”卜不平，进了赵王府，成了赵王世子的教师爷，算是半退隐江湖的一位朋友。但为了一句承诺便离开了赵王府，也因此而身受重伤。眼下，虽勉强留得性命，却昏迷不醒。
“摘星子”欧阳星，平常做道士打扮，却是燕赵之地有名的侠盗，一身轻功可称江湖一流。然，这个一向打不过就跑的朋友这次却没能跑掉，但信笺却依然托人送到了他的手里。
而这，还仅仅是高且归放出去的疑阵中有了回信的。
不止如此，还有那些真的在探听有用消息的人……
花常在从梳妆台前起身，来到房间的屏风前转动机关。屏风上的池塘月色随之滚动，露出夹层里面的网状图，以及大半猩红的一封封信笺。
应无忧说得对，那个人守不住秘密，而他和高且归也不是第一个动手的人。所以，应无忧才会如此嚣张跋扈，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自己身上，以此来为高且归分散注意力。
“唉……”花常在轻叹一声，重新回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面容，道：“跟以前一样，应无忧站在台前，你在幕后。只不过，这次他不是受你诱导，而是真心实意。他虽干了不少恶事，但对得起你这个朋友了。可你呢？站在幕后太久，便真当作那些事于你无关了？所以我才说，我和你这种人永远也成不了朋友。”
花常在是在自言自语，可那个镜子里的身影在他看来却好像真的能回答他一般。
而他，亦是继续道：“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当不了圣人，但我想当个好人。我管不了四海八荒，但我管得了目之所及。所以你不必激我，我不会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卷进此等漩涡，更不能让我的朋友白白死伤。”
话罢，房间内陷入了沉默，似乎那镜中的人影无言以对般。
“你问我为什么？吾辈江湖侠客既然顶着这个‘侠’字，自当仗义行侠，扶危济困，方得不愧本心。”
一瞬间，那镜中的人影似乎有些扭曲，而花常在则淡淡的说出五个字。
“虽死，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