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霓裳村

花仙道宫，霓裳村。

晨曦刺破氤氲的雾霭，将笼罩村落的薄纱撩去。

树梢的晶莹露珠滴落，于低洼积水处晕开一抹涟漪。

双目紧闭的少年，屹立于院中槐树之下，周身气血鼓动，似在酝酿惊天一击。

“嗤——！”

沈无殇双眸骤然炸开，瞳孔深处赤芒流转似熔岩迸溅，周身气血荡开，震得枝头露水簌簌如雨。

左脚轰然侧跨半步，如陨星坠野，将脚下夯土踏裂。

他爆喝一声，吐出富有韵律的口令：

“伸展运动！预备！一！二！三！四！……”

其动作行云流水，身若惊鸿，一招一式全力施为，不留半分余力，练得正是第九套广播体操。

随着沈无殇的动作，丹田内的金色光团不停旋转，丝丝气血从中溢出，滋养起四肢百骸，血肉愈发充盈，骨骼晶莹如玉。

自他三岁勘破胎中之谜至今，已有十二年，这团金光也伴随了他十二年。

金光的作用很简单，每天可激活一次，为他提供气血滋养身体，气血多寡由他激活期间的行动决定。

沈无殇通过反复试验发现，连贯而富有章法的动作能产出更多气血，却也相当耗费体力。

如疫情期间，体育老师教的八段锦和太极拳，他只做了个起手式，身体直接被掏空，花了一周时间才彻底恢复。

一番试验下来，他发现广播体操最为合适，既能获取一定量的气血，也不至于让他亏空严重。

于是，广播体操就成了他每天的必修课。

在长年累月的坚持下，沈无殇体内气血澎湃如潮，体魄也越发惊人。

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身的实力，只是晚上气血澎湃时，常常拉着老黄的犁耙翻地，一翻就是十几亩。

金光渐渐暗淡，广播体操也来到末尾的踢腿运动。

沈无殇双腿连环踢出，卷起满地槐叶凝成一道青黄龙卷。

惊得远处村口歇息的农户们缩了缩脖子，低声窃语道：

“沈家小子这‘庄稼把式’，怕不是能把大虫一脚踹死……”

有聪明人闻言来了兴趣，道：“不知其中是否有些门道？”

“什么门道不门道，咱家二狗子跟着练了半月，该拎不起的水桶还是拎不起……”有村民调笑道。

“你可拉倒吧，你家二狗子才两岁，有水桶高吗？”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笑呵呵道，“我家黑子当初跟着练了两年半，虽没小沈那般怪力，人倒也精神不少。”

“吓，你家黑子被坤脉仙宫的仙人看中，说有修行灵根，自身本就不一般，跟这沈家小子有什么关系？”二狗爹摇头摆手道，“不作数，不作数。”

“唉，要我说，还是老张家闺女出息，听说在花仙道宫都排得上号。”

“可不是，张家闺女的灵根叫什么极品花灵根，那会儿来村里测试的仙人都说了不得。”

众人说着，一旁抽旱烟的张叔只是笑笑，眼中难掩落寞。

几人都是早起下田归来，就这么坐在村口歇息闲聊，话题很快转移。

说起刘家媳妇死了爹，想回却回不去。

骂着游商的缺斤短两，又嫌弃邮差半路偷懒送信慢。

沈无殇耳聪目明，虽然几人声音不大，但这些话还是尽数落入耳中。

这个世界是存在仙人与修仙者的，但他们这种人，连村子都出不去，更别提什么仙缘。

沈无殇六岁时，有仙人前来村里收取霓裳花。

那是他第一次见仙人，是名身穿淡红羽衣，气质出尘的仙子。

从那以后，他开始了解何为仙人，也逐渐知道了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仙人受凡俗供奉，护佑一方水土。

至少老村长讲课时，是这么说的。

凡人为仙人建祠堂、养仙珍、孕仙种，而仙人给予凡人一片净土，不受外界干扰，却也……永远无法踏出分毫。

沈无殇曾尝试离开村子，但七拐八绕下总会回到最初的起点。

后来随着实力提升，他又尝试过数十次，皆无功而返。

他在这处村庄唯一的机会，就是每五年来收一次霓裳花的红衣仙子。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五年前，那位收取霓裳花的仙子再次来到村子，根据规定给村子里十二岁左右的孩童测试灵根资质，沈无殇体内并无任何灵根。

对于仙人来说，没有灵根就是没有培养价值。

这一刻，他在别人眼中已经定性，这辈子混的再好也不过是霓裳村的村长。

倒是邻居张叔家的女儿，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喊无殇哥哥的小姑娘，测出了极品花灵根。

一时间，全村震动。

听闻极品灵根十分稀有，整个花仙道宫地域，也是百年难得一遇，更别提是适合道宫传承的花灵根。

张叔张婶一时间成了全村人羡慕的对象，而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则跟着仙人一起前往了花仙道宫，再也没有回来过。

作为一个有金手指的穿越者，沈无殇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他拾起了沈家的祖传技艺，成了村里唯一的猎户，开始出入村后那座不大的小山林。

即便出不了村子，他也要在这片狭小的天地中找到仙缘，逆天改命。

后山、村落、农田、溪流、地下……

数年寻求，一无所获。

沈无殇终究还是安分了下来，谁家少年不是从热血到牛马，然后在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慢慢腐烂。

此后，除了每天固定的广播体操外，就是打打野兔、抓抓竹鼠。

出去闲逛也不担心迷路，反正晃悠着就能回到村子。

有时夜深人静，沈无殇也会一个人和自己的金色光团唠嗑。

只是光团从不搭理他，每天除了那点气血增长外，似乎再没有其他作用。

做完一套广播体操，沈无殇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便听得一声呼唤。

“无殇，练完拳过来吃早饭，今儿给你多加个鸡蛋补补身子。”

沈无殇看向院外，一个模样端正的女人正朝他招手，那是他邻家的张婶。

张婶今年三十出头，按理说还算年轻，却因为常年操劳，已经初显老态，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模样。

他记事前父母就已离世，从小到大吃的都是百家饭，尤其是张叔张婶，一直拉扯着年幼的他。

直到三岁觉醒了前世记忆，他才有了一些能自食其力的手段，时常设陷阱抓两只麻雀竹鼠帮忙改善伙食。

可以说，张叔张婶就是他这辈子的父母。

特别是在女儿张灵雨被仙子带走后，老两口更是把他当成了自家儿子，时常喊他去吃饭。

话里话外就是，要不是灵雨入了仙道，他们张家和沈家早就成了亲家，照顾下自家女婿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无殇知道张叔张婶是将给女儿的关心放在他身上，所以从不推脱吃饭，平常打的猎物，也会多分张家一些。

“来嘞，张婶。”

他脸上展露笑容，出门正欲前往张家，却发现张叔依旧在村口坐着，倚着锄头抽着旱烟，完全没有回去的意思。

“张叔，张婶喊咱们吃饭呢。”

沈无殇来到村口，伸手抓向锄头，准备帮忙拿回去。

“沈小子，你松手，那婆娘分明喊的是你，关我什么事？”

张叔抱着锄头不撒手，一副锄在人在的模样。

沈无殇闻言，瞬间明悟，这老两口子又吵架了。

便不再拿那锄头，径直坐到旁边青石上。

“叔，和婶婶吵架了？”

张叔抽了口旱烟，将烟斗在一旁青石上磕了磕，才开口道：

“你说你张婶是不是特喜欢较真？”

沈无殇闻言一惊，强悍身体带来的敏锐感知让他汗毛倒竖，仿佛背后站着一头吞天噬地的猛虎。

这是一道送命题，决定了他今早有没有鸡蛋！

“怎么会呢！张婶温柔似水、通情达理、人美心善……怎么可能较真呢？”

张叔的身体一僵，本想脱口而出的“这是你张婶吗？”被咽了下去，老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道：

“也是哈……”

身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丈夫”，他拥有不下于沈无殇的惊人感知，瞬间察觉到气氛的异常。

随着张叔话落，沈无殇终于感受到背后的锋芒逐渐远去，不由松了口气。

他朝张叔挤眉弄眼，表示说话注意些。

张叔回了个明白的眼神后，开口说道：

“刘家媳妇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董大爷过世了……”沈无殇点头。

刘家婶婶娘家姓董，和刘叔两人是村里杀猪的好手。

他打到的大型猎物，都会送去刘家的屠宰场宰杀，夫妻俩为人豪爽，从不收他屠宰钱。

“没错，董叔是养魂村人，和你张婶她爹是一个村的，他们村最近过世了不少老人。”

张叔长叹口气，又抬起手中的旱烟抽了起来。

“被……”沈无殇警觉，立刻压低声音道，“被养魂花吸死了？”

“大概是……”张叔同样小声说道。

“张老爷子今年四十八，比那董老爷子还大了两岁，你张婶担心她爹，恐怕有些撑不住了。”

沈无殇沉默下来，仙人规定，凡人需回馈仙恩。

除了向城镇赋税外，还需为仙人蕴养指定仙珍。

每个村都有自己需要蕴养的仙珍，霓裳村的霓裳花，养魂村的养魂花，还有白鸢村的鸢尾花……

以霓裳村为例，他们所要蕴养的霓裳花需大量鲜血浇灌，一周一次，十二次后可开花一朵，一年四收。

因此，他们每户村民，一年需上缴四朵中品霓裳花。

这是一项相当艰巨的任务。

一般村民会选择家里几口人共同蕴养，每人提供一部分鲜血。

这样频繁的失血，势必会造成一家人的长期虚弱，影响农务。

而夫妻交替放血，放血量又太大，平白损失一个劳动力。

在这种吸血的规定下，霓裳村的人老的越来越快，即便是通过一些食物补血，也无济于事。

沈无殇在测试灵根失败后，也开始按规定蕴养霓裳花。

对于这种将人像牲口一样圈养剥削的行为，作为一个正常的现代人，他自然相当厌恶。

不过，在红衣仙女一眼瞪死用葵水养花的大娘后，那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情，立即偃旗息鼓。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村民们会任由仙人剥削。

因为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平民造反不过是个笑话。

仙人们有的是力量与手段，将凡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如那封锁村子的仙术，就是他无法突破的天堑。

沈无殇的力气是比一般人大一些，但对上那神鬼莫测的仙家秘术，还是心里没底，只能先猥琐发育。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自身磅礴的气血，在蕴养霓裳花时，竟意外给力。

不同于一般村民累死累活只能养出一朵花，他第一次蕴养，就收获了五朵中品霓裳花。

一年下来共收获二十朵，除去上缴的四朵外，还有大量“余粮”。

有了多余的霓裳花，沈无殇自然萌生了尝尝仙珍的想法。

自己的血自己吃，倒也不算恶心。

霓裳花由气血蕴养，其功效为补充、淬炼气血。

因为金光的原因，沈无殇蕴养的消耗不大，不需要补充。

剩下的霓裳花被他用来淬炼气血，气血因此大涨，品质进一步提升，甚至在第二年蕴养出了上品霓裳花。

自他十一岁蕴养霓裳花至今，共收获十九次，养出三十五朵中品霓裳花，以及六十朵上品霓裳花。

除了上缴的十六朵中品霓裳花外，其余大多进了他的肚子。

如今他自身的磅礴气血，至少有霓裳花一半的功劳。

沈无殇也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上品除了自用外，从不示人。

并非他不懂得感恩，而是人性经不起考验，他不想去考验人性。

对于那些帮助过他的村民，他也会偶尔在深夜去花圃帮忙浇灌，使其之后能多收获一朵霓裳花，以备不时之需。

霓裳村吸血，养魂村吸魂，白鸢村吸气……

各村都有各村的难处，人越老精气神越萎靡，蕴养仙珍受到的影响越大。

在这种压迫下，村里少有人能活过五十，张老爷子这是到了大限。

“你张婶想把上次多收获的霓裳花，送去给老爷子补补身体。”

“倒不是我不舍得，只是这花要是送了，大概率会被那送信的钱麻子黑下，实在浪费。”

“本想好好解释，结果我一反对，她就嚷嚷起来，根本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张叔说着又抽起了旱烟，浓重的烟雾遮蔽了疲倦的面容。

他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信差钱麻子的为人，大伙都清楚，可谓是人见狗嫌，经常贪墨村民们的物件。

找他送花，无异于肉包子打狗。

沈无殇低头沉吟片刻后，笑道：

“唉，张叔，多大点事儿，何必吵架伤了夫妻感情。你们要是信得过我，把霓裳花给我，我有办法送到张老爷子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