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紫禁城下一红袍
出紫禁城。
离了小太监的视线。
张允修终于可以一吐心中不快。
“狗皇帝!一千两都不愿意资助!”
一边骂着,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不过张允修是有心理准备的。
历史上万历皇帝就是个爱财如命的铁公鸡。
适才,张允修提起办报纸,可谓是吹得天花乱坠。
“广纳天下士子之言,传播万法真理,针砭时弊!”
“陛下不要让清流霸占了话语权!”
“陛下只要你入个干股,今后赚钱必定如流水啊!”
“陛下你也不想成日被那些文官大臣欺负吧?”
.....
万历皇帝一脸古怪地看向张允修,那眼神里好像在说,欺负朕的不就是你老爹么?
总之,张允修把话头都说干了,也不见万历皇帝肯掏腰包。
皇帝甚至还眯着眼睛,用怀疑的眼神说道。
“你该不会要写《金瓶词话》那种风俗话本吧?”
张允修很生气。
狗皇帝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我张允修是那种兜售淫秽出版物的人吗!
除非我赚不到钱了,要倒闭了,从皇城楼上跳下去,不然我绝对不会干这般龌龊之事!
不过,张允修总算没白来。
《大唐狄公传》拉近了和皇帝的关系。
报纸也得到了皇帝的通气,报纸的发布,必然会受到东厂和锦衣卫的关注。
皇帝可能不在乎自己办的报纸,可和“领导”汇报,将“领导”当回事很重要。
这就是张允修跟老爹不同的地方了。
开启金手指的这些日子,张允修对万历皇帝进行了剖析。
单看历史,万历皇帝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
这或许,源自他儿时的情感缺失、缺乏安全感的生活。
万历的爷爷嘉靖皇帝,信奉“二龙不相见”,严重到什么程度?
《明史纪事本末》记载:“自是裕、景二王不获见上者十余年”。
两个儿子都十几年未见老爹,可见嘉靖“魔怔”到什么地步。
甚至,对于出生的万历皇帝,也没有例外。
不听不见不闻,凡是裕王府邸里的喜庆之事,一概都不能让嘉靖知道。
自古以来,皇子出生后一百天,便要为其命名。
直到快要五岁,万历皇帝才拥有一个正式名字,但那已经是嘉靖死后,老爹隆庆登基的时候了。
古人无名,就不入族谱,与野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从前,万历皇帝没有感受,长大了心中怎会不膈应?
自小祖父的冷漠、叔叔窥视、朝廷波云诡谲,让万历深感人情凉薄,也对难得的情分极为珍视。
到了什么程度?
后来郑贵妃极其受宠,为了能让她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万历恨不得对抗所有大臣,掀起“国本之争”。
当然,重情分是另外一方面,你触及到皇权,一切的情分都是白搭。
这也是老爹张居正处境之尴尬。
张允修早早洞察了这一点。
他有信心,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与皇帝成为亲密无间的发小,如嘉靖的奶弟弟陆炳一般。
都说男人有三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
张允修与万历皇帝也算是同过窗的。
若是可能,今后还可以带万历嫖一下嘛!
脑袋里一阵胡思乱想。
“少爷,到了。”
外头车夫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
想明白了这些,张允修不由得浑身都是干劲。
他起身下车。
如今有了皇帝的背书,再多获取一些“天使投资”,这报纸就可以开起来了。
至于老爹张居正?
理应不会坏我好事吧?
......
明朝中后期天气寒冷,即便是到了三月份,天气说变就变。
紫禁城,早上还阳光明媚,下午便下起了小雪。
张居正踩着黑色皂靴,素纱冠凝着雪花,朱红色的朝服在白雪之中异常显眼。
雪花落在张居正额头,他倒也不打伞,任由雪花打湿了衣裳。
东华门值守的老太监,看到这一幕,连忙打起油纸伞,过来给元辅大人撑着。
老太监与张居正熟络,笑着说道“冯公公,和咱吩咐了,见到元辅引您去暖阁外的廊庑先歇息。”
“嗯。”
张居正从喉咙发出声音,脸上一丝不苟。
“陛下和朝堂诸公还未到么?”
老太监讨好说道:“陛下说了,下了一场瑞雪,今日的午朝推迟半个时辰。”
张居正瞥了一眼老太监似有些不悦。
老太监干劲找补说道:“瑞雪兆丰年,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
“若真如此,那便是好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发作,朝着老太监说道。
“不必去暖阁了,我先去内阁公署看看奏章吧。”
听完元辅这话,老太监这才松了一口气,点头说道。
“也可。”
.....
内阁。
外头风雪不减,张居正埋头阅读批注案上的《贞观政要》。
他在书页上落笔。
“魏征死,太宗毁碑......”
台阁体蝇头小楷跃然纸上。
此时,外头传来太监的通报。
“元辅大人,陛下和诸公都到了,请您过去呢。”
“嗯。”
张居正从鼻腔发出声音,算是有了回应。
将《贞观政要》收起,才起身出门。
暖阁。
内阁诸公,六部尚书侍郎齐聚于此。
君臣落座,万历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百无聊赖没睡醒的模样。
朝堂诸公站立两排,左侧前方是元辅张居正,其余按照资历位置分别是张四维、申时行等,右侧则是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一干官员。
张居正看向万历皇帝,后者首肯点头后,元辅大人才说道。
“议事吧。”
万历九年三月实在没什么大事,无非是三件,一个是月初皇帝检阅军队;一个是月中蒙古土蛮进犯辽东传来捷报,朝廷祭祀天地祖庙;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那便是“一条鞭”法的施行了。
“近年来,兵仗局造盔甲,粗糙不堪,徒费钱粮。着令依照上回所看之样式,另外制造五千副,发给官军穿戴......兵部、工部商议处理办法后上奏吧。”
说话的乃是万历皇帝,月初刚刚检阅过京城军队。
万历皇帝还有着些热情,特地提到了这一点。
“臣遵旨。”兵部尚书方逢时、工部尚书曾省吾同时出列应喏。
日常朝政议完了,便来到今日的重头戏。
张居正出声主持道:“议一条鞭法诸事。”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杨巍首先坐不住了,他出列说道。
“臣斗胆请陛下暂缓一条鞭法事宜。
自古治国之道,皆在均贫富而安百姓。而今这一条鞭法,美其名曰,合并徭税,革除弊病,初衷是好的。
可实际上,一条鞭法施行之前,寻常年份百姓缴纳粮食便可完税,施行后百姓需缴纳钱银,致使物价飞涨
臣闻西北等百姓已然民怨沸腾,苦不堪言。
臣以为再贸然推行此法,必然使得流民塞于道,盗贼起于野,非社稷之福!
此法徒利士大夫,而害小民也!”
“臣有奏,豫省条鞭银每两加派至三钱,百姓流离失所.....”
“臣有奏,一条鞭法使民间胥吏愈发作奸......”
实际上,就算是张居正一手遮天,在朝堂之中,从来少不了反对他的声音。
当然,这种现象,在皇帝亲政后,才越发明显。
“好了。”
坐在上手的万历皇帝有些头疼,他将问题抛给了张居正说道。
“元辅如何觉得?”
张居正稳如泰山。
寻常,这种情况他必然让手下变法官员出来辩驳,不会自己直接出手。
不过今日不同,张居正很容易便想到了。
前几日,张允修那个逆子一番话,似乎正巧能够用上。
他当即上前说道。
“启禀陛下,所谓政策推行,一切当利于百姓,可拿一种极端情况去套用另外一种极端情况,此并非通达之想法......近来朝廷早有政令,一条鞭法要因地制宜,关键在一个试字,若某地适宜便采用,不适宜便不强求。
一切都是为解百姓之困苦,帝王之担忧。
杨尚书既然知道此法有不便之处,就应该遵照最近的圣旨上奏,废除相应地方的推行,而非因噎废食!”
此番话说得漂亮,让不少朝臣在心中感慨,张居正无愧“神童”“才子”之名。
可他们不知道是,这些话基本上就是张居正对前几日幼子的复刻。
端正在御座的万历皇帝眯了眯眼睛,看向张居正有些敬畏,面上还是拍手说道。
“元辅说得极妙,乃是谋国之言。”
此番言论一出,杨巍已经落了下乘,反对者几乎无话可说,此时改革派也发起了反击。
礼部尚书潘晟出列:“臣复议首辅之言,杨公只见胥吏作奸,未见清丈新增田亩百万顷......“
“杨公北人,不知东南市易之便,苏松等地行条鞭后,商贾得免力役,机房织户日增......“
一时间,朝堂上反对新政之声一扫而空。
反对派也偃旗息鼓,没办法,如今张居正风头依旧正盛,朝堂都是其党羽,内阁二位次辅基本为其所主导。
怎么跟张居正斗?
但显然,既然反对派敢提出不同的声音,就必定有所倚仗。
就在午朝要结束的时候。
忽有陕西道监察御史杨四知出列。
“臣有奏,弹劾首辅张居正,管教不严,纵容幼子骄纵无度,在京城内欺压百姓,驱使锦衣卫公器私用,不学无术,妄图扰乱士林.......”
杨四知一通输出,都是朝着张允修去的,张允修尚且没有官身,所以一切追责就扣在了张居正的头上。
此话一出,堂内诸公陷入沉默之中。
放在几年前,有人胆敢挑战张居正的权威,不是被削籍为民,就是被流放边陲。
哪有人敢如此?
可今时不同往日,朝堂风云突变之下,必然有人想要投机,来获取更大的利益。
从前张居正家教极严,几个儿子都很少接触官员,好不容易抓到这一个幼子,必然要大书特书。
“臣有奏,首辅之子张士元当街强抢民女.....”
“臣有奏,张士元毒茶医馆,祸害百姓......”
接连几个御史弹劾,这显然是有所预谋的。
反对者的另外一波攻势,又来了!
张居正眯了眯眼睛,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寒光,他明白这些人所图什么。
无非是想借此,谋取皇帝的信任和赏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与小皇帝有嫌隙,可并非反目。
况且,张居正是个谨慎之人,早知道幼子张允修惹祸,提前做好了谋划。
他与潘晟对视一眼,后者会意,刚要走出队伍说道。
可潘晟还没来得及说话,御座上头却炸了。
皇帝万历再无端庄姿态,从御座上跳将起来怒斥。
“荒唐!元辅乃朕肱骨之臣,尔等怎敢捕风捉影,将市井流言栽在元辅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