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作品专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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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体育与体育小说

在进入《冠军教父》文本之前,我们先对体育运动本身及体育与文学之间的关系做简要分析,以利于将足球小说《冠军教父》放在体育文学的大序列中精心欣赏和评鉴,从中可以看到体育如何进入文学的审美之中,又具有怎样的异同之处。

一、以身体为基础的体育

若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体育”二字,“体”指的是身体;“育”有“教育”和“育成”之义,是指人类个体自主对身体的育成,意即通过有意识的锻炼提高或保持身体的运动机能,以及在这一基础上衍生出的群体性的竞技游戏。从“体育”活动的目标和过程来看,与“教育”的原理有共通之处。据毕世明考证,汉语“体育”二字是从日本引入的,“1898年春天上海大同书局出版的康有为辑录的《日本书目志》中,第一次把日文的《体育学》移入中文。这是中国最早使用‘体育’一词,”并指出,“这个观点是张天白在《体育文史》杂志1988年第6期的文章《‘体育’一词引入考》提出的。”[1]由此可见,体育运动虽然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但“体育”作为一个概念在中国普及的时间并不长。

人的身体是体育活动赖以进行的物质基础,同时也是体育活动“育成”功能的具体目标。从最基础的意义上看,我们通过身体进行体育锻炼,锻炼的目的也是使身体的功能得到提升和保持。因此,身体是体育活动的出发点也是落脚点,是体育活动的根本目标。无论是个人还是群体性的竞技体育运动,都是以此为基础的。从哲学中关于人的属性看,身体具有双重意义,一方面,生物意义上的身体是人类一切属性的基本物质构成,是大自然进化的物质结晶,没有身体就没有人类,身体是“人”的唯一客观实在;另一方面,身体又是人类对抗和超越自然的物质基础和精神载体。因此,身体有一体两面的双重性质。

人对于身体的关注,首先是对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的关注,是敬畏自然、珍爱生命的表现,人类对精神活动和社会活动的重视是在关注身体和生命的基础上展开的。人类的主体意识依附于身体而存在,同时也包含对身体的觉醒。

二、竞技体育源于游戏

《冠军教父》中的足球运动属于竞技体育。在人类个体进化和社会发展过程中,创造形成了丰富多彩的体育活动项目。依据参加人员、评价目标、功能和规则等方面的不同,对体育的分类有多种方法,并可以分为多种类型,比如有人认为可以分为“学校体育、群众体育和竞技体育”,也有人认为可以分为“学校体育、群众体育、竞技体育、娱乐体育、休闲体育、康复体育等部分”。[2]这些划分各有依据,但就当前体育活动的目标而言,可以简单划分为竞技体育和非竞技体育两类。竞技体育“是指在全面发展身体,最大限度地挖掘和发挥人(个人或群体)在体力、心理、智力等方面的潜力的基础上,以攀登运动技术高峰和创造优异运动成绩为主要目的的一种运动活动过程。”[3]竞技体育以在竞争中获胜为基本目标,是制度化的、群体性的、专业性的、对抗性的体育运动。非竞技体育是指竞技体育以外的体育活动,这些活动以教育、健身、康复、娱乐、休闲等为主要目标,可以是个人性的,也可以是群体性的。

从文化意义上说,体育活动的本质是游戏,每种体育项目都是游戏的一种。只有理解了人类对游戏的喜好,才能从根本上理解人们为什么热衷于参加和欣赏体育比赛。

游戏不是人类独有的行为,一些高等级动物的行为中,也存在游戏活动,因此游戏“是各种动物熟悉生存环境、彼此相互了解、习练竞争技能、进而获得‘天择’的一种本领活动”。柏拉图就将游戏定义为:“游戏是一切幼子(动物的和人的)生活和能力跳跃需要而产生的有意识的模拟活动。”[4]我们经常在动物界中看到嬉戏、玩耍的景象,这其中既有娱乐成分,也伴随着对生存技能的传授。因此尽管游戏属于人类精神层面的活动,但也是生物本能的激活和显现。由于游戏对于生活的模拟需要身体的参与,因此与身体相关的体育活动自然发生。

随着人类的智力进化和社会生活的复杂化,游戏的仿生性、智慧性、技术性成分不断增加,这在竞技体育中表现得最明显。虽然是游戏的一类,但由于对活动的组织、评判、奖惩等不断严肃和严格,其科学性、规范性不断增加,体育已经变成人类复杂的社会活动,其承载的功能已大大超越了游戏的娱乐化内涵。比如,强烈的竞争性、对抗性是对古老战争形式的模仿,由于身体是体育的基础,在体育竞争中获得胜利,其隐含的意义是对对方身体的征服和俘获,这与战争最原始的方式是一致的,可谓是古老战争形式的游戏化再现。《冠军教父》中所描写的足球运动是一项需要对立的双方队员群体共同完成的比赛,而且在比赛过程中互有身体的碰撞,其实质仍然是在进攻中对对方队员体能的压制和征服。

三、身体审美与体育审美

在美学领域,身体美学是一个重要分支,“所谓身体美学就是人类以身体美的塑造、欣赏和展现为中心的审美实践。”[5]这一定义产生的前提是,人类的身体可以作为审美的对象。在与自然界搏斗的过程中,远古人类逐渐认识到强健、雄壮、有利于种族繁衍的体魄所具有的明显优势,并将之与当时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结合在一起,形成宗教崇拜,并为那些想象中的神赋予人类的躯体和容貌,从那时起身体就开始作为审美对象,以之为范本创造的人体造型被以岩画、泥塑、雕塑等形式保存下来,其中多与女性相关,这多半与原始的宗教相关。

古希腊时期,以男性的宙斯为众神之首,雕塑中组成身体的各部分对力量的展现成为身体审美的主要追求。由于古希腊城邦之间不断争战,孔武有力的男性在战斗和竞技中获得成功的可能性更大,更符合社会的期待,于是“体育竞技,加上航海活动是古代希腊人生活的一个重要内容。而且,这些运动锻炼与培养战士是一致的。有的城邦公民从小在运动场上锻炼,长大了就能上战场打仗,他的一生都是在‘竞技’中度过。”[6]这种情况集中表现在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中,除了集体运动所带来的对荣誉、感奋的审美享乐外,运动“促进了人们对自身机体的认识与把握。再也没有一个民族像古代希腊人一样谙熟自身的结构,所以,也没有一个民族能够像古代希腊人那样自如地透过自己的身躯来表达感情的了。”[7]

体育审美最初是以身体审美为主要内容的,并与宗教相结合。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最初只有长跑一个项目,而且规定每四年在宙斯祭坛举行一次,后来项目逐渐增多,但运动员都是裸体上场,并且禁止女性参加。这显然有向神展示健康、强劲、优美体魄的意味,“裸体竞技是出于一种宗教上的需要,那是一种神圣的裸裎。在那个年代,也许是一种敬神、娱神的最好方式。”[8]

与古代相比,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宗旨与此相比已有了根本性改变。“作为奥林匹克运动的创始人,顾拜旦把体育看成是美丽、正义、勇气、乐趣、培育、进步和和平的化身,这样体育就成为奥林匹克运动所追求的人类真、善、美最高境界的重要手段,它以更快、更高更强的不断进取精神,促进人类的团结、进步与和平,这是体育发展的动力因。”[9]分析这种变化,一个明显特征是身体审美不再是体育审美最重要的元素,体育被赋予了其他的心性、道德和社会的期待。按照现在的话语分析,在身体美学元素之外,体育审美至少还包含有团结协作、拼搏进取、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公平正义、进步和平等方面的含义。

此外,商业化是当今竞技体育的重要倾向,像《冠军教父》里面写到的球员转会、商业转播、比赛竞猜、广告赞助、广告代言、竞赛奖金等,都与商业利益密不可分;甚至一些比赛的过程和结果都受到了商业利益的影响。从这一点来看,竞技体育的商业化倾向是一柄“双刃剑”。但在商业消费时代,竞技体育赛场已经不可避免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资本市场;而从另外的角度看,从最初的身体审美到体育审美,再到现在的体育经济,竞技体育运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与世界范围内的经济活动合流,成为经济领域中的一个分支,同时也是全球范围内社会世俗化的一个表征。

四、体育审美的文学表达——体育文学

身体和体育活动作为审美对象,除了在造型艺术中得到表现之外,文学也是基础性的、最为重要的表达方式之一。

从读者角度来看,体育与文学在审美意义上具有相似性,即文学提供的文本及其通过文本塑造的形象,与体育活动所呈现的动作和场景都可以被读者阅读或被观众观赏,由此得到愉悦、振奋、感动等审美体验,并在读者精神和心灵中产生实践性效应,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受众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也就是说,对文学的阅读和对体育的观赏,符合同样的美育原理,这就天然决定了文学审美与体育审美具有相结合的前提条件,因而体育被文学表达顺理成章。

进一步分析体育审美与文学审美的差异。从审美经验上而论,康德曾认为审美判断是凭借愉快或不愉快的情感对对象所下的判断,审美愉快是判断美丑的依据。虽然这一观念被后来的美学家认为过于狭隘,但是却适用于体育审美,观看体育比赛的确能够给人带来愉悦的享受。但在对文学作品的审美上,却不是这样简单。“审美情感不仅包含各种各样的情感,远非愉快一种形式,而且覆盖感受的全部领域,既包含生理的感受,也包含心理的感受,还包含精神的感受,而远非康德所说的一种感受形式。”[10]从对体育的欣赏本身来看,它之所以能够带来愉快,所激发的感受主要在观众的生理和心理层面,即能够伴随赛场上紧张、激烈、刺激的比赛过程和运动员的出色表现,使自己产生血脉偾张的激情和心理上的亢奋感。而对文学审美而言就相对复杂,严肃写作(即所谓的“纯文学”)与通俗文学、大众文学因其不同的语言表达和叙事方式,为读者提供着不同的审美感受,引起差异性的审美情感。

从创作原理上看,传统通俗文学和后来的网络文学共同遵循的“快感奖赏机制和美感诱导策略”[11],事实上就是引起读者的生理和心理快感。大众文学书写让读者产生快感的故事,“与深思熟虑的写作不同,快感支配下的写作,想象力更为飘忽,故事情节更趋向于奇异瑰丽,感受性更强,更诉诸读者的生命体验,而不是令读者陷入思考”[12]。这是严肃写作与通俗写作最重要的区别。很显然,对于引起读者审美情感的层次上,大众文学的审美方式与体育审美更加吻合。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处于浅表层次的快感,可以短暂地为读者提供消遣性、娱乐性的审美享受——这是网络体育类型小说流行的文本内在原因。

体育文学古已有之。中国古代自先秦文学开始,就有对体育活动的反映,《吴越春秋》中的《弹歌》《诗经》中的《齐风·猗嗟》对射箭动作的描写;《楚辞·招魂》中对象棋的描写;南朝的《行行游且猎篇》对骑马和狩猎活动的描写等。据研究:“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体育活动更为广泛,球类运动、投掷运动、骑射运动、武术运动、舞蹈运动、马术运动、水上运动、冰上运动、垂钓运动、棋类运动、相扑运动、技巧运动、游戏运动以及具有中国特色的养生运动等,这些活动都反映于文学中。”[13]这种情况一直在整个古代文学史中延续,并且随着社会体育运动项目、形式和活动的日渐丰富,文学对体育的反映也不断增加。进入现当代文学史,从谋求改变“东亚病夫”懦弱形象开始,体育被提高到了图存强国的高度,事关国家和民族的生死存亡,一批反映体育运动的现代文艺作品出现,包括毛泽东的发表在《新青年》上的《体育之研究》、梁实秋描写体育活动的散文《下棋》《忆清华》等,还有体育无声电影《体育皇后》、讲述足球的故事片《二对一》等。“十七年”时期,除了脍炙人口的《女篮五号》《冰上姐妹》《大李小李和老李》等体育电影之外,有关体育的报告文学《英雄登上地球之巅》(郭超人)、《乒乓运动的春天》(徐寅生等)、《世界冠军容国团》(华新文),以及小说《一个车间团队的体育工作》《邮局不收的包裹》《高山上的篮球场》等大量出现,掀起了体育文学的新高潮。进入新时期,《扬眉剑出鞘》《中国姑娘》《跳水女皇》《百年沉浮——走进中国体育界》等体育报告文学有着极高的读者关注度。[14]

分析文学史上的体育题材作品,就对体育活动的反映来看,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正面描写体育活动和赛事,主要以报告文学为主。《登上地球之巅》描写1960年中国登山队员从北坡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顶峰的故事,生动记述了登山队员突击登顶的全过程;《扬眉剑出鞘》讲述在1978年世界青年击剑锦标赛上,中国运动员栾菊杰在负伤的情况下夺得银牌的经过;《中国姑娘》则极为生动细致地描写了女排的成长史和拼搏史;《乒乓球运动的春天》讲述中国乒乓球队在第二十八届世锦赛上的故事。这些作品全面描写活动或比赛过程,场面激动人心、扣人心弦,引人入胜。在注重凝聚和阐发文章主旨精神的同时,为读者提供了新奇的阅读感受。二是主要不以描写体育活动本身为主,而将体育活动作为背景或人物的活动环境,作为塑造人物形象、彰显人物性情、襟怀和精神,显现作品所要表达的社会思想价值的工具材料而出现,甚至有些描写体育生活的作品中,主要人物也不是职业体育人物,所从事活动也不是竞技体育运动,如《一个团队的体育工作》等。这是一种将体育作为工具的“外视角”叙事,与大众文学中的体育竞技类型小说有着明显的不同。

在体育竞技类型小说中,叙事尽管也要贴着人物进行,但主要通过以职业体育人物为主角塑造形象,并且体育比赛被作为正面描写的对象,进入体育比赛本身展开故事,详细、反复描写不同场次的体育比赛过程,是体育的“内视角”。在这类作品中,读者可以随着作者的眼睛去欣赏体育比赛,甚至可以以运动员的视角参与体育比赛,过程和场景为读者提供了身临其境的想象,因而更容易引起热爱体育的读者的喜爱。从这一点上说,体育竞技小说受到了早期体育报告文学的启发。

体育竞技小说主要从网络小说开始滥觞,既有像林海听涛创作的足球系列小说,也有像《三步上篮》《篮坛锋霸》《篮球之完美人生》等描写篮球运动的小说,还有描写围棋运动的《围棋的故事》《我本寂寞》,描写游泳的《重生之泳将》,反映短跑运动的《跑出我的人生》等,几乎涵盖了所有体育竞技比赛门类。体育竞技小说由于反映体育比赛本身,人物主要以职业运动员为主,因此也可以归为职业或行业类型小说之中,这类作品需要专业的知识体系支撑才能完成,因此在创作上是有一定难度的,但是专业知识也是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以《冠军教父》为例,小说一方面对足球比赛规则有着清晰的交代,在读者中普及了足球知识;另一方面,小说的地理背景是欧洲,详细梳理了欧洲足球的历史知识,使读者了解了源远流长的欧洲足球文化及其在社会中的影响。中国是足球运动的发源地,古代的“蹴鞠”就是足球的雏形,但现代中国足球长期在世界上处于弱势地位,小说中对欧洲足球历史、文化和精神的梳理与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可以使中国读者反思当前中国足球的现状,增加了小说的现实意义。

注释

[1]赵凌河、王纯菲:《中国体育文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6页。

[2]赵凌河、王纯菲:《中国体育文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

[3]

[4]

[5]方英敏:《什么是身体美学——基于身体美学定义的批判与发展性考察》,载《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0161期。

[6]陈醉:《裸体艺术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11月版,第87页。

[7]陈醉:《裸体艺术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11月版,第96页。

[8]陈醉:《裸体艺术论》,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7年11月版,第109页。

[9]赵凌河、王纯菲:《中国体育文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9页。

[10]彭锋:《美学导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8月版,第69页。

[11]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版,第9页。

[12]王祥:《网络文学创作原理》,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4月版,第14页。

[13]路今铧、金磊:《中国古代体育诗歌选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转引自赵凌河、王纯菲的《中国体育文学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03页。

[14]参考赵凌河、王纯菲的《中国体育文学研究》中的资料,辽宁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