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书店与老板娘
张贴着动画卡通贴纸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墙上的风铃随之发出“叮铃铃”的清脆声响。
“欢迎光临！”
靠近玻璃门的一侧摆放着三张书桌，坐在这里能够很好地欣赏玻璃窗外的风景，玻璃窗外面种植着许许多多的满天星以及风信子，白色、淡粉色的花瓣在绿叶丛中相互交映。
中央空调嗡嗡作响，微微的冷风吹动起垂挂在书店内四周的装饰品，它们大多是月亮与花灯的形状，如果单单打开店内的氛围灯，看起来就像是置身于某一传统佳节的庆典。
店内摆放着不少的成排书架，每排书架上都按照分类放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古今中外、从古至今，甚至连最新的漫画与轻小说都有单独的书架，让人不得不发出一声“小小的书店内竟然应有尽有”之类的感叹。
陈磊亦是如此，但真正令他发出感叹的其实是现在正站在两排书架之间，左手环抱着一叠书本，右手轻柔地替它们分类摆放的女人。
女人名叫寒月，是这家满月书屋的老板。因为每次来到这家书店都只有她一个人在负责分类、收银等工作，所以大家自然而然的就这么认为了。
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只要你向她搭讪、询问身份的时候，她都会十分温柔地回答你“不是的哦，我只是一个老板娘而已啦”，举手投足之间，还会特意露出那条佩戴在手腕处的淡粉色桃花手链。
搭讪者往往看到这一幕就投降放弃了，寒月就差把“我有男朋友了”写在脸上了，如果此时再不识趣的话，她倒也不介意把收藏在收银台下方的古董刀拿出来。
“事情已经解决完了么？”寒月把手中的书本分类好，笑脸盈盈地走到收银台里面。
今天的寒月很美，或者说她每天都很美。
她穿着浅蓝色系的汉服，裙摆飘动如云彩，轻薄的衣纱上点缀着淡淡的花纹，及腰的乌黑长发用一根桃花木簪盘在头上，额前垂落的秀发更是衬托出她白皙的脸庞。
汉服美，人更甚。
明明身上没有佩戴多么昂贵的首饰，脸上也没有画多么精致的妆容，可偏偏就是给人一种华丽且妩媚的感觉。
“简直美的不可方物，像是一件艺术品。”
大概所有见过寒月的人都这么想，陈磊也是，于是他只好默默点头，眼神却在书店内四处躲闪。
作为一个男人，出于羞涩，他不敢与对方直视；作为一个普通人，出于敬畏，他更不敢与对方直视。
“那么按照约定，请你支付相应的‘信仰’。”寒月伸出芊芊细手放在收银台的桌面上，淡粉色的桃花手链熠熠生辉。
“嗯，好。”陈磊也伸出手，在大约一个指腹的距离前平行。
所谓的“信仰”，其实就是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抱有的期望，它可以是期待，也可以是敬畏，甚至可以是依赖。打个简单的比方，人们在拜佛之前都会烧香，这里的香火钱就是一种“信仰”。
冰蓝色的阵印以寒月的手掌为中心凝结，紧接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在陈磊体内沸腾。数秒过后，淡淡的丝线在两人的指尖相连，肉眼看不见的、名为“信仰”的报酬在这条丝线上完成转移。
阵印消失，巨大的无力感向陈磊袭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苍白的面容好像又老了几岁。
不管交易多少次，这种无力感他始终都无法适应，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双手，原本结实的拳头此刻变得枯瘦如柴，上面的经脉清晰可见。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干硬且枯槁，连皱纹都浮现了出来。
陈磊老了，在完成交易的一瞬间老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他都确确实实的老了。
“谢谢惠顾。”寒月露出甜美的笑容，整个世界仿佛为之一颤，下一秒，书店外原本破败不堪的废墟场景渐渐恢复了原样，飞机与货车行驶时发出的声浪也被逐渐放大。
世界回到了正轨。
陈磊勉强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往外走去。
不久前他杀了一个人，准确的说他杀的是一个即将堕落地狱的恶灵。虽然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但，这就是任务，是命令。
陈磊是“非正常人类学院”的大四学生，并非是以国家名义建立起来的那种世人皆知的学院，而是由一群自身存在问题缺陷的人为了心中那份名为“正义”的东西所建立的学院，虽然背后有国家暗中出资，但学院的存在至今还是一个隐秘的消息。
至于问题缺陷，其实就是自身拥有某种超乎于常人的能力，但并不完美。
就好比陈磊自己，他拥有着超乎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爆发速度，这一点甚至快过了现今所有的短跑名将，但相应的，每次爆发冲刺之后，他的身体就会进入超负荷的状态，双腿无力一个月之久。
就因为如此，他们这类人才会被各方研究机构所盯上，那些穿着白大褂的疯狂科学家迫切地想要解剖并研究他们，探索人类……乃至整个世界的逻辑。
科学家们认为，是神创造了整个世界，所以地球上的全体人类皆是神明的后裔，陈磊等人所拥有的能力就是最好的证据，虽然不完美，但是他们坚信可以通过科学研究来使它变的完美，最后使全人类回归到神明的本源。为了这个荒唐的理由，哪怕出现一些牺牲品也在所不惜。
于是，在各方研究机构的极力追捕之下，那些拥有问题缺陷的人便抱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组织——也就是非正常人类学院，来抵御他们的追捕。
可是随着拥有问题缺陷的人越来越多，人类内心最底层的欲望也被无限的放大，以创始人之一的姬无言为首，不少的人又重新建立起名为“黄泉”的组织。加入他们的人，内心都渴望无穷的力量，妄想以凡人之躯驾驭神明之力，甚至为此可以与那些疯狂科学家展开研究合作，牺牲自己的肉体。
最后的结果也显而易见，在姬无言与科学家们的相互合作中，他们终于研究出了能与传说中的上古神明相融合的方法，至于代价就是——出卖灵魂，成为恶灵。
恶灵没有意识，感觉不到疼痛，只会用扭曲的身体进行本能般的杀戮。
那个男人就是黄泉组织的一员，而陈磊则是接到任务负责清除异己的人。
任务本应该早早结束的，只要在王砾向他汇报的时候回复“同意击毙”就行了，可他做不到。
根据任务资料显示，那个男人已经有成为恶灵的迹象，普通的子弹、不，哪怕是最大口径的狙击枪也已经对他失去了威胁，虽然会造成一点伤害，可万一要是把他逼急了，那么死于非命的一定会是王砾。
“你好，我叫王砾，目前是非正常人类学院的大一学生，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驾驶员。”
“大一新生啊，年轻真好……”
这是陈磊和王砾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很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个生气勃勃，一个老气沉沉。严格说起来的话，他们就读的还是同一个专业，王砾怎么着都算是他的后辈。
所以，死亡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他来做比较好吧。
张贴着动画卡通贴纸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商店街的景象已经恢复了原状，晚风吹进来凉爽舒适，却差点把虚弱的陈磊吹倒。
“路上小心，欢迎下次光临。”寒月站在收银台后面，笑着对陈磊挥手。
陈磊无奈地苦笑，下次光临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任务需要他也不会来这里和寒月进行交易，随着交易次数越来越多，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下一次再交易的话，他大概真的会死吧。
夜晚的商店街寂静无声，他扶着路边的栏杆艰难前行，汗水在不知不觉间浸湿了他的衣领，回过头看去，满月书屋还亮着灯光，店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好奇地张望，总觉得那个陌生男人有点眼熟，可他已经太虚弱了，只是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上。
“原来‘信仰’是一个会让人死亡的东西啊。”陈磊喃喃自语。
和黄泉组织做交易出卖的是灵魂，和寒月做交易出卖的是信仰，虽然说不会变成恶灵，但还是会死啊，还是有点……可怕啊。
陈磊的上下眼皮控制不住地闭合，思绪也混乱了起来。他的身体摔落，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摔倒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而是摔倒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墙上的风铃又一次响起清脆的声响，寒月满脸不解地看着新出现的陌生面孔。
现在是闭店时间，目送陈磊离开后她就把“闭店休息”的牌子挂上去了，也不知道对方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的。
来者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腰杆却十分笔直，上半身是白衬衫加黑色西装外套，下半身是黑色西装裤加黑色皮鞋，就连领带都是黑色的。
历尽沧桑的脸上蓄着白须，白发苍苍的头发特意抹了发胶、喷了古龙香水，他的西装胸前口袋里插着一小朵白玫瑰。这番模样实在不像是来看书的，倒像是来参加葬礼的。
“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停止营业了，请你明天再来。”虽然疑惑，可寒月的脸上依旧挂着甜美的笑容。
老人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离开的打算，他的嘴角微动，强烈的气流从他身边扩散。
书店内的书本被吹的四处翻飞，西装外套下摆被吹起皱褶，只有寒月的周围毫无影响，连秀发都没有被吹起。
结界·神域。
被结界覆盖的领域，除了神明，或者被神明允许的人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会消失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原本该有的声音，就像是来到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一样。同样的，不管结界里面发生了多么惨烈的状况，只要结界被取消，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就像是刚刚寒月对陈磊所做的一样。
“这样就不会有人中途打扰我们了。首先，我必须要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校学生的帮助，多亏了你，他才能够每次都出色的完成任务。”嬴彦微微鞠躬，强烈的气流渐渐平息了下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嬴彦，是‘非正常人类学院’的招生办主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不用客气，我们是各取所需。”寒月丝毫不关心他口中的学生是谁，捂着嘴角轻笑，“‘非正常人类学院’？这是一所学院么？好奇怪的名字啊。”
嬴彦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反而自豪地说道：“很高兴你对我们学院的名字感兴趣，虽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需要对外界隐瞒，但确实是由国家批准、教育部承认的、真实存在的一所学院，包括毕业以后，学历证明等手续也都是合法并齐全的。”
“这样啊，那还真是一所特别的学院呢。”
嬴彦点头，继续说道：“我们学院始建于19世纪60年代，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当然，一开始只是几个拥有相同能力的人惺惺相惜，为了不被当作异类而建立的一个小型组织。随着人数越来越多，规模也就越来越大，渐渐的发展成了今天的一所学院。”
“历史还真是悠久呢。”
“需要我为你展开介绍一下我们学院的么？”
“洗耳恭听。”
“我们学院坐落于郊外的荒山上，总面积大约有一万亩，其中包含两个足球场、三个网球场、三个游泳馆……只要是应有的设施，我敢保证我们学院都是最齐全以及先进的。我们校董会里有一半是福布斯富豪榜上的名人，教学楼、操场、食堂、宿舍楼等等都是花重金修建，每年还会定期举办校园活动，丰富业余生活。学院内中央空调四季工作，实验室全天开放，每天都有专门的采购人员负责运送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鲜食材，想吃什么料理都可以提前预约，最后由专门的厨师负责烹饪。”嬴彦说。
“听起来像是一所贵族学校。”寒月说，“学费一定很贵吧？”
“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们保证不收取任何学费。根据校规，我们学院只招收拥有超乎常人能力的学生，我们称之为‘末裔’。学生们平日里除了日常学习以外，同时还负责解决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自然灾害或者凶恶之徒，就比如刚刚出现在店外面的那个恶灵一样。”嬴彦说，“当然，如果你对执行任务不感兴趣，我们也可以进行学术上的研究，随着对自身的研究不断地深入，我们学院的教授迪特·哈里斯提出了一个假说——血脉论。”
“这是目前为止最能合理解释我们为什么会拥有这些能力的一种假说，它的内容总结起来就是，我们这些拥有超能力的人都是神明的后裔，我们体内流淌着浓度极高的神明血脉，因此我们才会与众不同。目前我们的研究工作就是为了证明这一假说而展开。”
“好充实的校园生活啊。”
嬴彦点头，继续说，“学院校规的第二条是‘以人为本’，简单的说就是以人类生存的福祉为中心。为了验证‘血脉论’这个假说，同时不违背人道主义，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可成果并不显著。”
“毕竟研究这条道路本来就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在我们学院当中渐渐有了抵触的情绪，他们喊着‘实力至上’的口号组成了新的团体，并企图实现‘从人到神’的完全体进化。这一点已经完全违背了学院的宗旨，学院之中一旦发现这样的学生我们都会及时清除，可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嬴彦说，“他们要么加入暴力组织，要么与其他疯狂的研究机构相勾结……总之，他们为了获得无尽的力量选择打击报复的可能性十分大，同时也十分危险。”
“真是一场灾难呢。”寒月始终微笑着注视嬴彦，像是一个上课认真听讲的优等生。
如果你是一个说书人，那么寒月绝对会是一个合格的听众，漂亮的脸蛋加上句句都会回应你不算太敷衍的答案，光凭这些就能够给说书的人带来巨大的成就感。可嬴彦清楚的知道对方只不过是在敷衍自己罢了。
大概是因为阅历关系，他并没有在寒月的双眸里看出对于新鲜事物所特有的好奇、震惊、难以置信等特殊情感。这是他从事学院招生工作以来见到过的唯一一个如此冷静的人，之前的学生在听完有关学院的历史和介绍后，或多或少的都会产生些许疑虑，然后追问更详细的细节。
可寒月完全没有，她冷静的就如同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一样，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寒月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否则自己也不会找上她。
“今天冒昧打扰我很抱歉，但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学院。”嬴彦不再做弯弯绕绕的阐述，直接表明自己的来意。
“这恐怕不太行吧……”寒月皱起好看的眉头，十分为难地说，“如你所见，这家书店目前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理，我走了这里就荒废了。”
“这点你可以放心。”嬴彦以为寒月在为生计发愁，语气骄傲地说，“我们学院不仅免除学费，还会给予优秀学生丰厚的奖学金，所以生活方面完全不用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寒月摇头，轻声说，“如果这家书店荒废了，就等于连我也抛弃了这片地方。”
“抛弃？”嬴彦不理解寒月话语中的意思，但是他打心底希望对方能加入到学院里。
寒月很强，这是整个校董会一致得出的结论。尤其是在亲眼见识到她赐予陈磊力量以后，一个普通人竟能以轻轻一击就击败了暴怒中的恶灵，光凭这一点就足够令她加入学院，甚至进入学院的四神殿之中。
“我希望你能再好好的考虑一下。”嬴彦没有放弃，继续劝说，“就如我所提到的一样，我们这类人要面对的不只是刚刚那群堕落的恶灵，还有与他们暗地勾结的学院里的背叛者。敌明我暗，只有大家凝聚在一起才能够很好的应对。”
“不劳你费心了，我的安全我自己会照顾好的。”寒月微笑着挥挥手，下一秒，结界破碎，散落在地面上的书本回归到原位。
嬴彦有些吃惊，照理说打破结界的方法只有三种，一种是释放结界的人自己解除，另一种是释放结界的人已经死亡，至于第三种则是……以绝对的实力打破它！
寒月显然用的是第三种方法，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太虚假了。但同时，嬴彦也更加渴望她能够加入学院。
自从黄泉组织成立以后，学院内大部分优秀的学生都被挖走，而以“Chaos”为首的疯狂研究机构也正四处抓捕学院内落单的学生。内忧外患，现如今学院内十分需要像寒月这般拥有绝对实力且不会产生副作用的新鲜血液。
嬴彦还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只好叹气放弃今天的招生计划。
“这是我们学院的名片，如果你考虑好了，欢迎你随时过来。”嬴彦递上一张烫金的名片，上面除了学院地址，还有他和校长的联系方式。
“路上小心。”寒月接过名片随手夹在书页里，客气地目送嬴彦离开后关上店里的灯光。
书店陷入黑暗，寒月摸黑回到二楼的卧室，她刚打开卧室门，一声猫叫在她脚边响起。
寒月抱起猫咪，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千树乖，要睡觉咯。”
卧室干净整洁，书桌上，一支黑色油性笔压在空白的信纸上方，她打开一旁的小台灯，用油性笔写下今天的日记，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把这张信纸藏进抽屉里，转而用电脑发送了一封新邮件。
写信什么的，不知道地址的话就没办法寄出去了。
对吧？千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