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余情已尽
黑暗里，凌晨两点。
一道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楼道的尽头。
男人低垂着头，身上的深色连帽衫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到下巴的冷硬线条。
他脚步极轻，踩在楼道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走得很快，却不冒进，像是在边走边确认着什么。
此时，平海市早已整个儿陷入沉寂，街道上寂寥无人，偶尔有风掠过路面，扫起几片落叶。
小区里也早已完全看不到行人，排楼窗口的灯光基本全部熄灭，只剩几扇还透着微弱的光，仿佛几只孤立无援的眼，凝望着夜色。
来到铭光小区六单元1502的门口，男人掏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条，在锁眼处轻轻旋转了几下。随着几不可闻的“咔哒”一声，防盗门应声而开。
他迅速侧身进入，又反手将门无声地关上，屋内顿时恢复了死寂。
男人无声地穿过玄关，走进客厅，周遭是一片黑暗，几缕月光从窗帘后的落地窗外渗进来，投在他的脚边。
黑暗中，借着月光，他的目光扫过客厅里的陈设——沙发、书架、茶几……
男人站定了一会儿，像是在感受这个空间里的气息，又像是在检查自己身上的味道——衣服刚刚换过，血腥味已经几乎嗅不可闻。
走廊尽头，主卧的门虚掩着。男人缓缓靠近，脚步极轻，身体贴着墙壁，避免碰到任何可能的障碍物。
卧室里传来均匀且轻盈的呼吸声。
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安静地躺在床上。
女人似乎睡得很熟，侧脸被月光照亮，五官精致柔美，黑色的长发铺散在浅色的枕套上，胸口正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男人站在门口，像是一只凝视着猎物的兽。
他的目光冷静而专注，随即微微弯腰，慢慢靠近床边，整个过程中几乎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
女人身上搭着一条薄薄的空调被，脖颈裸露在空气中，在月光的映射下，她的脖子极其的细而白，让人不禁联想到某种脆弱又美丽的细颈花瓶，一捏即碎……
男人的目光停住，随即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略作停顿，忽然猛地伸向女人的脖子。
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床上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两道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
“周震！”
刚刚假寐的女人睁圆了一双杏眼，声音里带着些愠色。
男人收回了手。
林念安瞪着他，毫不客气地说：“深更半夜进前女友的房间，周大队长，你的边界感就这么低吗？”
周震直起身子，按亮了床边的落地灯，灯光下，他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笑意，大言不惭道：“你这不是还没睡吗？再说了，门还开着——”
“有什么事？”林念安直接打断他的狡辩。
“那什么，你这周末有没有空？”
“什么意思？”
“没事的话——”周震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惭色，“这周末陪我回趟家呗，老头老太太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这两天一直唠叨我……”
林念安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周震，她目光平静，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侧的床单。
半晌，她终于开口：“好。”
周震顿时如蒙大赦。
从小到大，周瞻霆和肖雨萍对他们这个混蛋儿子做过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满意的，唯一一件让二人满意到心坎上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这臭小子不知道积了几辈子的福分，能交到念安这么个女朋友”。
因此，要是让老两口知道他们两个分手了，结果可想而知，周瞻霆不生扒了他的皮才怪！
周震刚暗暗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林念安道：“当初我们说好的，给你三个月向周叔叔和肖阿姨坦白，现在还剩一个月，你自己抓紧时间，大家都应该往前走，我也没空一直陪着你演戏。”
她语气平静，公事公办一般。
“知道了。”周震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一边的椅背上，人也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还有事吗？”林念安看着他，她睡衣的领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起伏。
“你天天数日子？”周震的目光落回到她脸上，他忽然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往床上坐，靠近林念安低声道：“非要这么绝情，一点余情都不留？”
他刚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T恤，露出紧实的肌肉线条，骤然拉近的距离让两人呼吸相闻，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登时高了几度。
林念安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动作里带着些藏也不想藏的嫌恶。
见对方没有再继续逼近的趋势，林念安抬起头来，她望进男人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忽然笑了，随即毫不留情地讥讽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事情是你自己做的，你做的时候，没想到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埋单吗？”
情理之外却意料之中的，她没有在周震脸上看到一丝惭色。
果然是厚颜无耻，一点脸都不要了……
他只是挑了挑眉，从她身前撤开。
林念安面无表情地开口：“没有其他事情的话，麻烦你出去，我要睡了。”
门被应声阖上，林念安睡意全无，她大睁着眼睛，与周遭的黑暗无声地对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职业病发作似的，想起刚刚周震欲要掐她脖子的动作，转而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像刚刚那种情况，凶手有可能在睡梦中对被害人一击致命吗？
如果双方力量过于悬殊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忽然，她伸出手，在黑暗中轻轻做了一个扼住的动作。
平海市海港区刑侦大队的办公区里，一如既往的忙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文件翻动的声音夹杂着键盘敲击声，佐以讨论案件的声音，整个办公区一片“严肃活泼，热闹有序”的景象。
办公室里，周震随意地靠在椅子上，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面前摊开着一份卷宗。
他目光停在纸面上的某处，皱了皱眉。
办公桌对面站着的赵伟抬起头，探究地看了他一眼，“周队，这案子的实证是不是有点少，就这么点东西，这方向——”
周震把笔往桌上一扔，人却仍没坐直：“方向是对的，但速度太慢了。嫌疑人都已经跑了两天了，再给他跑出省，那可就不止慢，是废了！”
赵伟点点头，正要接话，一旁站着的刘洋忍不住苦着脸卖惨道：“周队，那怎么办啊？我们探组的人手都排满了，再抽调，怕是要连觉都不用睡了——”
“觉？我看你不是缺觉，是缺点觉悟！”周震挑眉，朝门外的方向一扬下巴，提高了些声量，“刑警有觉睡的？你看看人家小周，从昨天晚上熬到现在，也没见人家说困。”
周震的办公室没关门，刘洋和赵伟闻言一齐转过头，看着双手撑头，却还死盯着电脑屏幕的实习警员周向宇，这小子是上周才来队里报道的。
小周闻言猛地把手从头上拿下来，挺直了腰杆，大声响应道：“周队，我不困！”
刘洋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可拉倒吧，眼睛都睁不开了。”
周震懒得搭理他们，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卷宗，冷不丁地抬起头：“刘洋，别废话，给我再比对一下受害人的社交记录，看看能不能找到更细的时间线，争取在抓到人之前把那孙子给我钉死了。”
“是！”刘洋一点头，抱着一堆材料跑了。
“那我们先去了，周队。”赵伟也跟在他后面，和他一道出了办公室。
周震正要继续看卷宗，摆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瞥了一眼。
石建南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我上午在市局开会，你去我办公室，右手边上锁的第一个抽屉里，把检察院退回来的那两本卷拿回去。
周震盯着那条消息，皱了皱眉头，他思忖了几秒，为了替石建南节约掉一顿臭骂，还是把对话框里已经打好的“石局，您抽屉的钥匙我没带在身上”几个字删掉了。
接着，他退出消息界面，只好非常勉为其难地拨通了林念安的电话……
约莫十五分钟后，周震走出办公室，拍了拍赵伟的肩：“我出去一趟，有事打我电话。”
正在低头翻着案卷的赵伟赶紧抬起头来，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
刘洋闻言，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他偷偷打量了周震几眼，眼里立刻带上了点心照不宣的笑意：“林姐来了？”
周震瞪他一眼，做出一个打人的手势：“你小子又找抽是不是？少给我咸吃萝卜淡操心，通讯记录查完了？”
刘洋吃瘪，讪讪地低下头去继续比对通讯记录。
可周震刚走出办公区，他立马又迫不及待地重新抬起头来，转头对一旁盯着屏幕的周向宇道：“哎，小周，你知道周队的女朋友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