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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李府新年

腊月廿三祭灶日,李府后厨蒸腾的热气里。

八仙桌上摆着二十四色蜜供,糖瓜上的金箔晃得人眼花。三姨太的贴身丫鬟春桃掀帘进来,绣鞋尖沾的雪粒子落在炭灰里,嗤地化成青烟。

“仔细着!”春桃翘着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

“这灶糖可是要供祖宗的,少了一角仔细你的皮!”

高杰盯着她腕上的翡翠镯子,想起前日少爷赏的冻疮膏。

前院忽然传来马蹄声,七八辆朱轮车碾碎冰碴停在正门,车帘掀处飘出缕龙涎香,混着后厨的油烟呛得人喉头发紧。

戌时祭祖,管家领着众仆跪在穿堂的青石板上。

高杰抬眼偷瞥,见正厅供桌摆着整只烤鹿,鹿角上缠着金丝,眼眶里嵌着夜明珠。

三姨太新认的干女儿穿着狐腋裘,腕间九曲连环镯叮当作响,正把供果换成自己带来的蜜饯。

“赏!”随着老爷一声令下,铜钱雨点般砸在青石板上。

高杰看到紫鹃的手,背被个抢钱的粗使婆子踩出血印,却为抢到十三枚沾了痰迹的铜子高兴不已。

雪粒子顺着穿堂风灌进领口,

他忽然想起离家前夜,母亲把最后半吊钱缝进他棉袄内衬时,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珠。

腊月廿八的寅时,李府七十二扇雕花门齐齐洞开。

高杰端着鎏金炭盆穿过游廊,

见檐角挂满镂空八宝琉璃灯,灯影里浮着金粉写的“福”字。

管家正吆喝小厮们往青砖地上铺猩红毡毯,那颜色艳得能滴出血来,倒叫他想起来时路上冻死的山雀。

厨房飘出混着蜜糖的蒸汽,二十四个灶眼同时烧着。

高杰瞥见蒸笼里卧着整只乳猪,猪嘴里衔着枚金桔,厨娘正往猪耳上贴金箔。

雪球若是在这儿,怕是要把灶台掀个底朝天,

他想着,手一抖,炭星子溅在狐裘上。

“仔细着!”

三姨太尖着嗓子掠过,满头珠翠叮当乱响。

她身后跟着串捧锦盒的丫鬟,盒里装着新裁的织金袄裙,那金线绣的牡丹在晨光里活像要飞出布面。

少爷的书房换了副紫檀镶玉的楹联,墨迹是知县老爷亲笔题的“春风及第”。

高杰擦拭多宝阁时,发现那方洮河绿石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鸡血石镇纸,血丝蜿蜒如蛇信。

除夕夜,前院搭起三丈高的鳌山灯。

十二生肖灯轮转不休,龙睛嵌的夜明珠足有鸽卵大。

除夕守岁,汉白玉月台正唱《龙凤呈祥》。

高杰捧着热酒穿行在席间,瞥见知县老爷的第五房小妾,正把咬了一口的蟹粉酥扔给脚边的京巴狗。那狗儿颈圈上缀的东珠,比春桃的翡翠镯子还要亮上三分。

庖屋蒸汽氤氲,灶台上炖着虎骨鹿茸汤。

厨娘往雕花食盒夹层偷塞红糖糕时,油灯正照见梁间悬挂的腊味,二十只风干野雉排成方阵,每只脚环都系着黄绸,上书某年某月猎于某山。

油滴顺着腌肉纹路滑落,在青砖地上积成琥珀色的斑痕。

后厨柴房里,马夫老赵就着灶灰烤土豆,

破陶碗里盛着客人剩的鱼翅羹,凝成胶冻的汤汁映着灶火,像块混着血丝的琥珀。

“快吃两口,”老赵塞给年少的男仆半块冷透的枣馍,

“前头唱完《跳加官》,就该轮到咱们'跳灶王'了。”

果然亥时三刻,管家提着灯笼来点人。少年被套上污渍斑斑的灶神袍,脸上抹了锅底灰。

他们要举着破伞挨个院子“驱邪”,三姨太的丫鬟们追着扔炮仗取乐。

高杰扶着少爷站在玻璃窗后,看着院里的热闹,雪球若是在这儿,定要扑咬那些炸开的红纸屑,

第一次近距离的观看武生翻跟头,如同飞旋的陀螺,花样繁多,精彩绝伦。

高杰正看的发愣,忽被管家踹了膝盖:

“发什么呆!给贵客斟酒!”

席间流着琥珀光的不是屠苏酒,而是西域来的葡萄酒。

高杰捧着鎏金执壶,见姚知县用银箸戳了戳红烧熊掌:

“听闻李公子近日得了幅王羲之真迹?”少爷举起夜光杯,说道:

“不过是前人摹本,怎入得了大人法眼。”

子时的爆竹炸响时,后院突然传来哭喊。

高杰循声摸到柴房,见个粗使丫鬟蜷在墙角,怀里抱着个撕破的布偶。

雪地上散落着糯米莲子,那是她偷藏了想捎给病重幼弟的。管家提着灯笼追来,高杰鬼使神差踢翻了墙角的酒坛。

“野猫作祟。”他垂首盯着鞋尖的雪水。

灯笼远去后,小丫鬟塞给他块枣泥酥,点心还带着体温。

这让他想起离家前夜,母亲偷偷塞进他包袱的黍米糕。

正月里的拜年客踏破门槛,少爷却闭门不出。

高杰送燕窝羹时,瞥见他正在临《快雪时晴帖》,案头摊着本《水经注》,正是自己那夜偷读的版本,少爷突然开口:“今日起,你改临赵孟頫。”

正月初三迎财神,少爷破例允他半天假。

高杰揣着攒下的赏钱往城隍庙挤,却在街角撞见春桃的姘头,那个常来送野味的猎户,正用貂皮换春桃偷出来的银丝炭。猎户腰间别着的麂皮囊,针脚和他离家时背的一模一样。

元宵那日,九曲回廊挂满走马灯,李府放了九百九十九盏荷花灯。

烛火顺护城河漂向远方时,高杰在灯罩上画了只银毛小狗。

河风卷着碎雪扑来,他忽然听见极轻的铃铛声,像是雪球颈间那枚铜铃在风雪中摇晃。

高杰扶着醉醺醺的少爷回房,瞥见案头摊着本《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稻穗,正是去年大旱时,他从老家带来的那株。

少爷突然抓住他手腕,药香混着酒气喷在耳畔:

“高杰,你说这'损不足以奉有余',算是天道还是人道?”

更鼓声撞碎满河花灯时,护城河漂来的荷花灯卡在冰缝里,烛火映出灯罩上未干的墨迹,“田蚕兴旺”四字,正是他替管账先生写的祈福语。

对岸贫民窟传来婴啼,像极了弟弟高雄夜半梦魇时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