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回‘家’
消毒水的气味在CT室门前凝结成块,路明非已经换下蓝白条纹病号服重新穿上仕兰的校服,踩着匡威,仰头看着走廊顶灯。
顶灯的白色光芒刺着眼睛,瞳孔传来的微弱灯光提醒着他自己正处于现实世界。
稀里糊涂醒来的路明非感觉自己上一秒还拿着方天画戟和拿着八面汉剑的张子昂对拼,下一刻就躺在CT室里。
活动着还是有点酸涩的小臂,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败了去年拿了奖的兵击社社长。
他尝试着用之前打断樱井松华的手法轻轻一拳打在墙壁的白色瓷砖上,结果瓷砖真的裂了!
“哥...”
苏晓樯突然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哽咽着喊,声音像摔碎的琉璃盏。
此刻路明非却像被格式化过的硬盘,挠着后脑勺讪笑:“棠...苏晓樯同学,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检查的费用我会给你的。”
“只是我卡里只剩三百,剩下的五百要不先打欠条?”
他口中所说的银行卡是爸妈还没出国之前帮路明非办的,里面存的是过年的压岁钱。
可惜当里面只存进四百之后,他们就出国考古,把路明非留在叔叔婶婶家。
如果不是真的急着用钱,路明非是不可能把卡里的钱拿出来用的,毕竟要是真的用完了,他和在国外飘荡的,不知生死的父母的唯一联系就真的消失了。
只是在瞥见苏晓樯骤然苍白的脸,路明非莫名觉得心口有齿轮锈死般的钝痛,明明只是认识了不到二十四小时,总给他一种苏晓樯是被自己养大的老父亲感觉。
苏晓樯的美甲掐进掌心,力度大到美甲直接在掌心断折。
明明哥哥在车上已经想起自己了,为什么现在又会忘了呢?
难道哥哥还是不愿意原谅自己在那天晚上所做的一切吗?
那天她是真的忍不住啊。
但是苏晓樯立马又想到了失忆哥哥的好处,这样的话,他永远不会想起那个老女人,自己能把哥哥从童养夫开始培养。
重新恢复正常脸色的苏晓樯走到路明非身边,用湿巾擦拭他眉角的血渍。
“走,我送你回家。”
“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路明非虽然很想同意,但是他真的不想再和苏晓樯扯上瓜葛。
在湖中公园一时冲动答应苏晓樯一起创办社团,这不,下午就来医院。
不过苏晓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心甘情愿的上了医院门口的法拉利。
“你打断樱井松华的手臂是要医药费的。”
“只要我送你回家,这笔钱我替你出了。”
从医院到婶婶家小区的路程开了整整半个小时,这还是晚高峰已经结束的情况下。
红色的法拉利在小区内极其显眼,即使里面住的都是一些中产家庭,有能力买一辆跑车,他们也会选择把这笔钱花到更值得的地方。
“苏晓樯同学,谢谢你,我到家了。”
“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赶紧走吧。”
苏晓樯撇撇嘴,像是没有听到路明非说的,把车停在单元门口,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爱马仕私人定制手包,下车和他站在一起。
“下次不要再叫我苏晓樯同学了,显得生分。”
“直接叫我晓樯就行。”
“这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好歹也是你的社长欸。”
她站在单元门口,两只手背在身后,俏生生地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路明非,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还不开门。
被坐在其他单元门口,聚在一起下围棋的大爷盯着的路明非实在不好意思再站着,一脸不情愿地帮苏晓樯开了门。
电梯间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路明非盯着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脑子里不再想为什么苏晓樯要跟着自己回家,反而在想着用什么理由搪塞婶婶。
毕竟那件恐龙雨衣可是她宝贝儿子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电梯到达指定楼层,两扇铁门打开。
因为早上出来得急。没带钥匙,路明非咚咚咚地敲门。
差不多半分钟后,婶婶的声音隔着大门传到门外。
“跟你说过多少次!钥匙必须要带上,下次再不带,我...”
防盗门打开的瞬间,婶婶尖锐的嗓音像被刀切断。
她染成深棕的卷发蓬松如狮鬃,围裙上还沾着剁椒鱼头的红油,一双细小精明的眼睛在苏晓樯身上来回看了个遍。
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家庭情况不太好,衬衫袖口都是破的,为了装大款还拿了一个没有牌子的包包。
不过正好,要是家境富裕,可能还看不上路鸣泽。
路明非本能地低下头,习惯性地接受婶婶的责骂。
“阿姨好,我叫苏晓樯。”苏晓樯的福乐鞋踩在防盗门门槛的凹陷,“明非今天社团活动...”
“哎呦这死孩子又惹事!”
婶婶并不想听关于路明非的事情,她一把抓住路明非左臂,指甲刚好精准掐进淤青边缘。
她拉着路明非走进门内,顺带着把苏晓樯也请了进来,招呼着她在客厅坐下。
顺便拿下客厅博古架上摆着全套景德镇青花瓷茶具,亲自为她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婶婶一脸谄媚的样子像是忽略了路明非没有把雨衣带回来的事。
“这位苏晓樯同学,你先坐一会儿,阿姨再帮你去洗一点水果。”
婶婶从冰箱取出智利车厘子,在摆上餐桌前撕掉塑料盒上贴着“鸣泽专属“的便利贴。
“要说我们家鸣泽啊...”她将最大那颗车厘子放进水晶盏,藏在厨房,接着拿去客厅,“去年全国奥数银奖,保送清华都来特招呢。”
苏晓樯尴尬地坐在沙发上,指尖在青瓷杯口画圈,白色的断裂美甲与杯壁上的缠枝莲纹形成微妙对峙。
她可不想了解什么路鸣泽,她要的,是路明非。
站在一旁听着婶婶推销她那宝贝儿子的路明非头都要炸了。
刚想说些什么,婶婶突然起身,臀部撞翻了路明非的凉白开。
玻璃杯在地板上裂开,水渍在地面蜿蜒成扭曲的河流。
“路明非,快收拾一下。”
路明非蹲下捡拾碎片时,注意到陆鸣泽房门口探出的耐克鞋尖——能被清北‘特招’的天才正在门缝后偷听。
趁着路明非把碎片扔到厨房的垃圾桶,婶婶赶忙带着苏晓樯走进路鸣泽的卧室。
“我带你同学看看鸣泽的奖状!”
推开房门时,陆鸣泽假装一本正经的坐在桌子前看书,只是隐藏在书本后面,完美复刻遗传婶婶的小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走进房间的女孩。
墙面上贴着从小学到高中的三好学生奖状,最下方那张边角卷起的“优秀志愿者“证书是路明非帮忙代写暑假作业换来。
书架上摆着全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但苏晓樯能看出来,最常翻动的分明是藏在底层的《穿越火线攻略大全》。
苏晓樯的香水遇到房间里的汗臭味,发酵成某种酸涩气息,整个房间她最感兴趣的,是窗边的变形金刚模型,底座刻着“路明非十二岁生日礼物”。
“阿姨,明非的房间在哪儿?”
滔滔不绝介绍着路鸣泽有多优秀的婶婶愣住了。
“路明非的房间很邋遢,没收拾过,你就没必要看了。”
苏晓樯看出了婶婶的意图,手里拿着模型,转身就走。
离开房间时,手包的链条包扫落了陆鸣泽桌上的肯德基薯条袋。
“阿姨,我突然想起今天还有事儿要做,就不再继续打扰你们了。”
“顺便让明非送送我。”
苏晓樯扯了扯刚从厨房出来的路明非的校服下摆,路明非无所谓,倒是婶婶的额头迸出青筋。
从进入电梯到单元楼的门口,苏晓樯一直没有说话。
路明非还以为她因为婶婶不分青红皂白就乱介绍人生气了。
直到她站在法拉利的车门旁边,一手撑着车子的棚顶。
傍晚的昏暗光线只照亮苏晓樯小半张脸,另外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之下,看不清她到底是什么表情,只能勉强看到嘴角扯起一定弧度。
“其实你婶婶长得很像《动物世界》里抢地盘的狐獴。”
???
“要不我包养你吧?”
???
“啥?”
路明非懵了,她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两句完全不相关的话。
“我说,我包养你。”
“你做我的童,养,夫。”
“你神经病吧!”
路明非骂完后,头也不回地走进门口,只是上楼梯时差点被左脚拌右脚摔下来的踉跄身形出卖了内心的不平静。
“明天我会来接你的,不要跑哦!”
苏晓樯觉得调戏失去记忆的哥哥越来越好玩了。
她坐进车里,小心地摆弄着顺来的变形金刚模型,同时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赵叔,再帮我找个人,资料越详细越好。”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路明非身上缠绕着很多断裂的红线。
两条被不知名野兽咬断的命运红线,正在慢慢伸出线条,尝试着再次连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