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汉文学史](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389/53266389/b_53266389.jpg)
第一节 秦汉文学的思想渊源
《庄子·天下篇》将先秦文化分为六派:一是墨翟、禽滑釐,二是宋钘、尹文,三是彭蒙、田骈、慎到,四是关尹、老聃,五是庄周,六是惠施、桓团、公孙龙。《荀子·非十二子》亦分为六派:一是它嚣、魏牟,二是陈仲、史鰌,三是墨翟、宋钘,四是慎到、田骈,五是惠施、邓析,六是子思、孟轲。汉初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亦分六家: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到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分为九流十家。如果把各家之说归类,发现其学派之不同,多与地域有关系。名、法归为三晋文化,阴阳、道德归为荆楚文化,儒、墨归为齐鲁文化。这便是秦汉文学的思想渊源。
三晋文化通常指西周到春秋时代晋国文化和战国时代韩、赵、魏三晋国家文化。战国七雄并立,其中属于晋文化的就占其中之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可见一斑。
“晋”或“三晋”(韩、赵、魏)是先秦时期的古国,自有其独特的文化背景。《国语·楚语》说“虽楚有材,不能用也”,而楚材多为晋所用,故《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前547)称:“虽楚有材,晋实用之。”楚材晋用,说明了晋文化的独特价值。从整体来看,晋文化是“中原古文化”与“北方古文化”两大古文化区系的重要纽带。这一点,已经越来越多地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重视。[1]
进入春秋战国时期,三晋文化与齐鲁文化形成鲜明对照,双峰并峙。魏国开国君主魏文侯关注齐鲁文化,拜子夏为师。在子夏的影响下,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等,或为当时儒教名流,或为军事干将,他们都汇集于魏地,对于魏国的振兴起到决定性作用。所有这些,《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和《儒林列传》都有或详或略的记载。所以班固说:“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2]其影响所及,下至西汉。汉代经学中,鲁学与齐学外,尚有“晋学”;晋学的中坚,就是以河间献王为中心的赵学。[3]另一方面,魏文侯对于齐鲁文化虽然崇拜,但也并非亦步亦趋的模仿。齐鲁文化倡导礼治,而魏文侯却更醉心于法制。他坚持起用李悝为相,变法革新,促使儒家向法家的转化。[4]李悝原本是子夏的弟子,却是法家的始祖。《汉书·艺文志》著录《李子》三十二篇,已经亡佚。《晋书·刑法志》称作《法经》六篇。[5]秦汉以后的法律都是以《法经》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在三晋的土地上,还产生了申不害、韩非等重要思想家。两人相距虽有一个世纪左右,但均强调法制,其主导思想是一脉相承的。《申子》,《史记》记载有两篇,《汉书·艺文志》著录六篇,均已亡佚。较完整的言论见《群书治要》卷三六所引《大体》一篇,讲究帝王南面之术。《韩非子》五十五篇是一整套完整系统的法家理论体系。如前所述,三晋文化还包括以“胡服骑射”著称的赵国。赵武灵王易胡服,融合了北方各少数游牧民族的文化,形成抗击中原之势。所有这些均与起源于西部的秦部落有其相近之处,故三晋文化从本质上说,为秦代所继承。战国末期,三晋之人为秦国的兴起出谋划策。故《史记·张仪列传》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6]
《史记·秦本纪》记载秦代的历史演变,充满了神秘色彩。相传秦人祖先乃帝颛顼的苗裔,女修吞食玄鸟蛋,生大业,从此开始了秦人的历史。长期以来,秦国“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夷翟遇之”,[7]保持着戎狄游牧民族的传统习惯。随着商鞅的到来,“革法明教,而秦人大治”。[8]国家面貌为之一变,为日后统一中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秦孝公十二年(前350)秦国都城由栎阳迁入咸阳,这里便成为其东进发展的中心。秦人在咸阳经营长达144年之久,中经惠王、武王、昭王、文王、庄襄王、秦始皇直到秦亡。[9]秦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商周文化的同时,也容纳了戎狄文化,得以迅速崛起。《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的话说,秦国虽小,而称王称霸的野心,却是其核心追求。[10]可惜,由于其强烈的功利性和实用性,崇尚战功,寡义趋利,又制约其更大的发展。一时称王可以,称霸天下,则缺少文化的支持,所以二世而亡。据此可以这样说,文化可以决定一个王朝的兴亡。[11]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荆楚文化。
楚国自春秋以来对外采取扩张政策,北上中原,称霸争雄,不可一世。荆楚文学艺术与中原颇多不同,历史上称之曰“南音”。[12]这个时期乃公元前21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这1000年间。其文学艺术起源之早,于此可见一斑。荆楚文化以老子为轴心。1973年在湖南马王堆汉墓出土了老子的《道德经》。1996年在湖北荆门郭店出土的战国中期的竹简,其中也有老子《道德经》若干。说明早在战国中期,《老子》一书已经定形。该书是先秦一部非常有名的韵文杰作,对于后代有着巨大的影响。楚国文化对于后代诗歌创作的重要影响突出表现在楚歌的盛行。这类作品,除《楚辞》之外,还有《孟子·离娄》里面记载的《孺子歌》(又叫《沧浪歌》),《说苑·善说》记载的《越人歌》,《庄子·人间世》《史记·孔子世家》记载的《接舆歌》等。公元前350年前后,屈原来到人世,开创了荆楚文学的新纪元。[13]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荆楚文化一时式微。随着秦末楚人陈胜、吴广、项羽等的崛起,楚歌再度盛行。其后,楚歌形式多有分化,汉代诗歌、辞赋乃至经世致用的文章,依然沉积着楚歌的因素。
儒家文化以孔、孟为代表。除《论语》《孟子》两书外,影响最大的是相传为孔子所作的《春秋》。《春秋》后来又派生出《公羊传》《穀梁传》《左氏传》等三传,形成西汉颇为兴盛的“鲁学”和“齐学”。鲁学主要兴盛于西汉前期,《诗》有《鲁诗》,《论语》有《鲁论语》等,强调礼治,重视王道,在学术史、政治史上,均有重要影响。
儒学发源于鲁,而在汉初,鲁学的影响还比较有限。相比较而言,齐学却异军突起。一方面,稷下学宫为儒学的保存与传播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另外一个方面,齐地濒海,齐人善于想象。在战国后期,齐人敏锐地意识到天下终将走向统一的趋势,结合阴阳五行学说、黄老学说,乃至法家主张等,提出了一种包容百家的大一统理论体系,为西汉前期的统治者,提供了必要的思想武器。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做这样的概括:从子夏弟子李悝《法经》开始算起,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止,中国思想文化界在这数百年间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百家争鸣到法家霸道思想的胜利,《韩非子》集法家之大成的学说,成为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的指导思想,促进了中国大一统局面的形成。但是物极必反。当法家思想走向极端之际,用刑太过,最终迅速导致秦国的灭亡。
第二阶段是西汉初年荆楚文化的抬头,以黄老思想为中心,讲究清静无为。故陆贾《新语》专辟《无为》一篇,以为“道莫大于无为”,“故无为也,乃无不为也”。这是对三晋文化的一种否定,也是对荆楚文化的张扬。
第三阶段是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界百川归一。而这时的“儒术”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纯儒,而是融入了诸子百家的多种学说,尤其隐含了丰富的道家思想和法家学说。
此后,秦汉文化在其发展的不同时期,形式上虽有差异,但在外王内霸的基本形态上,则没有发生根本变化。其核心内容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强化中央集权,礼乐文明与强权政治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总体评价秦汉文学的成就,我们无法绕开这些核心内容。
[1] 苏秉琦著《谈“晋文化”考古》,《三晋考古》第一辑,山西省考古研究所编,山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2] 《汉书·艺文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12页。
[3] 蒙文通著《经史抉原》,巴蜀书社1995年版。
[4] 孙开泰《论三晋古文化对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的影响》,《河北学刊》2000年第2期。
[5] 《晋书·刑法志》:“秦汉旧律,其文起自魏文侯师李悝。悝撰次诸国法,著《法经》。”(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922页)按,《唐律疏议》卷一记载:“周衰刑重,战国异制,魏文侯师于李悝,集诸国刑典,造《法经》六篇:一《盗法》,二《贼法》,三《囚法》,四《捕法》,五《杂法》,六《具法》。商鞅传授,改法为律。汉相萧何,更加悝所造《户》《兴》《厩》三篇,谓《九章之律》。”(〔唐〕长孙无忌等撰,刘俊文点校《唐律疏议》,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页)
[6] 《史记·张仪列传》,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304页。
[7] 《史记·秦本纪》,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02页。
[8] 王利器校注《盐铁论校注》,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95—96页。
[9] 参见《重修咸阳县志》,咸阳市秦都区城乡建设环保局1986年编印。
[10] 《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的话说:“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11] 刘跃进《秦汉兴衰:文化选择的决定作用》,《百色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
[12] 《吕氏春秋·音初》:“禹行功,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风焉,以为《周南》《召南》。”(许维遹撰,梁运华整理《吕氏春秋集释》,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39—140页)
[13] 郭沫若考订生于公元前340年,浦江清认为生于公元前339年,胡念贻《屈原生年新考》考订在公元前353年,他们考订的年份,相差十几年的时间,而所依据的资料主要是《离骚》中说的“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王逸注:“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即屈原生于寅年正月。关于其卒年,现在有十多种说法。最早的认为卒于怀王二十四年(前305),即没有见到郢都的沦陷,最晚的则要到顷襄王三十六年(前263),相差四十多年。多数学者认为卒于郢都沦陷的公元前278年。1953年,世界和平理事会纪念四大文化名人,其中就包括纪念屈原逝世2230年,这也是根据郢都沦陷这一年推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