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接续
黄本达野心勃勃,久之对于小打小闹腻了,欲干一番大事业。一时寻不着突破口,为此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王虎洞悉其心思。一日,他对黄本达献计道:“表哥,你是一条蛟龙,应在大江大海里搅动翻腾,困在浅水湾成不了大器。”黄本达叹息道:“人的命,天注定,我命该如此啊!”王虎反问道:“难道你不想走出这小山沟?”黄本达愁肠百结地道:“虎弟最懂我的心思,我做梦都在想啊!”王虎撺掇道:“那好,去当山大王!”黄本达将信将疑地道:“能成吗?”王虎道:“行!这年头有枪就是山大王!”黄本达道:“你是口衔棉花,说得轻巧,到哪儿弄枪?王虎手指汉江对岸郧西县羊尾区公所,神神秘秘地道:“那里有笔大买卖,正等着你!”言罢嘴贴黄本达耳边,咕囔好一会。黄本达闻后一拍大腿,陶然色喜地道:“就这样定。事成后重赏你!”
原来,王虎有个郑姓拜把子弟兄,在羊尾区公所当保安队员。因头脖老偏向左边,人称“郑歪脖”。此人心狠手辣,且嗜财如命。只要给他钱,啥事皆敢干。他当保安队员非是维护治安,而是利用职权大肆捞金。这日王虎寻着他,开宗明义言至此抢枪。初始时郑歪脖言此是吃里扒外,死活不干。王虎便拿出一根金条塞于他手里,言事成后再赏赐两根金条,“瞎子见钱眼儿开”,他立马应承下来。两人遂商议劫枪计划,约定于保安队长老母亲寿辰时动手。
那是十月下旬一个夜晚,月黑风高,天寒地冻。黄本达带二三十人装成卖柴禾的,潜伏于羊尾区保安队附近。天挨黑,保安队员陆续去参加队长母亲生日宴,队里留下郑歪脖和另一队员值守。戍时头,黄本达估摸生日宴会正酣,便令王虎与郑歪脖接上头。郑歪脖利令智昏,监守自盗,当即一刀捅死值守同伴,再带领黄本达一伙至枪弹库劫取全部枪支弹药。大功告成,郑歪脖要求黄本达兑现那两根金条,被黄本达当胸赐一“夺命刀”,郑歪脖还未来得及哼一声,见鬼去了。黄本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吩咐歹徒点燃柴禾。刹那间,羊尾街便湮没于一片火海之中。
黄本达一伙带着抢劫的五六十条枪支、数万发子弹凯旋。强渡汉江河后,黄本达卸磨杀驴,立马杀死了三名艄公,不敢停留,呼啸着直奔麒麟圣母山占山为王。这正是:
欲壑难填虎狼心,小打小闹不过瘾。表弟王虎献毒计,孽龙过江祸生民。火烧羊尾一条街,犯下滔天之罪行。抢劫枪弹啸山林,捞取行匪首桶金。
羊尾区集镇被焚、枪弹遭劫大事件,早惊动郧西县政府及郧阳专署。郧西县长亲自挂帅严查此事。一面举全县之力,安抚难民,恢复生产,以免引发更大社会动荡;一面组成专班彻查此案,给民众一个交待。经查此是一起恶性匪袭事件,因保安队长玩忽职守造成。当事队长、队员抓捕后予以严厉法办,然而咋个将匪徒擒拿归案,成为摆在县长面前一道难题。羊尾区周边匪患严重,到底系哪股土匪所为,尚无定论。综合当晚目击者所述,见抢劫者一干人打着火把,渡过汉江,疑似河对岸郧县黄家沟黄本达匪徒所为。此股悍匪现已啸聚郧县麒麟圣母山占山为王,为非作歹。郧县土匪抢劫郧西县,咋个去擒,由哪个去擒,成为此案侦办焦点。郧西县便将此事上报郧阳专署。专署获悉,异常震惊。结合匪情实际,考虑到两县之间组织协调、督办落实等各方面确有一定难度,当即下达全域剿匪令,强调稳定压倒一切,要求所属县、区、乡、保各级守土尽责,各司其职,密切配合,协同作战,全力摸排匪情,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彻底消灭匪患,保一方安宁。
各地得令,铿锵表态,坚决落实。但在具体实施中,却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客观上,基层事务繁杂,上头千条线,下面一针穿。命令好下,执行太难。这年头前线抗日,后方须无条件支援,要人给人,要物给物,根本无暇顾及匪患。主观上,各级俱不愿揽事,不愿做事,遇难事相互踢皮球。他们最懂做事潜规则:做的事多,落的过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剿匪这破事,出力不讨好,弄不好丢官还丢命。故而他们应对剿匪的策略是:井水不犯河水,得过且过。上头催得急了,拿出个架势,围剿一阵子;风头过了,收兵回营,各自安好。如是剿匪安排多,落实少,收效甚微。剿来剿去,匪患如割韭菜,割一茬,长一茬,愈剿愈盛。
黄本达听闻国民政府大范围剿匪,紧张了一阵,坚守山寨不出。亦曾与地方保安队交火,双方互有胜负。通过不断试探,频频交锋,黄本达逐渐掌握保安队脾性,认为官府不过尔尔。至此胆子愈来愈大,战略上变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他们昼伏夜出,劫民众财物,逼民夫为匪,搅得四邻鸡犬不宁。后黄本达探明陈庄乡公所虚实,实施调虎离山计,灌醉乡保安队副队长孙贵南,打死打伤保安队员多人,抢走五十余条枪。
官府剿匪不仅无效果,反而使黄匪势力不断壮大。黄本达顺风顺水,开始膨胀起来。此时已升为山寨二当家的王虎又来怂恿他。一日傍晚,黄本达喝点小酒,于内室哼着小曲,擦拭爱枪,王虎突然溜进来。黄本达警惕性极高,抬手便是一枪。王虎急忙闪身,子弹擦身而过。黄本达见是王虎,欠身道:“对不起啊,二当家的,受惊了。”王虎陪笑道:“大当家的,王虎就是死了,也会死心塌地跟着你。”言罢二人狂笑不止。黄本达道:“有事吗?”王虎道:“也没啥子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黄本达道:“说吧。”王虎道:“我寨建立至今不过半年时间,发展得很快,现已有一二百弟兄,百十条枪,可谓兵强马壮,财盛粮广,兄弟们都是托你的福啊!”黄本达道:“这是哪里话,是弟兄们齐心协力的结果。”王虎道:“古谚说,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我看你呀,近来印堂发亮,满面红光,要走鸿运哩!”
黄本达听着顺耳,沾沾自喜地道:“有朝一日时运转,朝朝每日当过年。”王虎道:“运气来了门板挡不住。应该一鼓作气,趁势而上。今儿黑到你这儿,我有两点不成熟建议,想向你汇报。”黄本达道:“说说看。”王虎道:“这一嘛,想给你改个称呼。我寨不同于其他小寨,我们志存高远,要干一番大事业,天天喊你‘大当家的’,多俗气呀!为啥子不效仿国军,改为军、师、旅、团、营这样称呼呢?”黄本达洗耳恭听,觉着蛮新鲜。王虎继续高谈阔论地道:“依我寨发展势头,现在有近一个营兵力,将来发展成一个团规模肯定没有问题,我看以后弟兄们就改口叫你黄团长吧!”黄本达嘻笑地道:“那你就是王营长啰。哈哈哈。”王虎接着道:“第二个建议,瞅准机会攻占白河县城。这圣母山太小了,出气都憋得慌。弟兄们占据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长远看,攻城略地才是终极目标。晚攻不如早攻。眼下我们屡克羊尾区公所,陈庄乡公所,士气正旺。那白河县城巴掌大面积,离我们这儿较近,以我寨现有实力,完全可以跟他们扳扳手腕,较量较量。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拿下来,抢夺些钱粮也是值得的!”
黄本达听着,思起与白河县长宿冤,血脉贲张地道:“二当家的,不,王营长远见,跟我想一块儿了。团长我要亲自率队把狗县长撵走,进驻白河县城!”王虎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甚喜。闻黄本达欲亲自率匪出战,连忙阻止道:“不可。团长金贵之身,在家坐阵就行了。让我先带弟兄们打头阵。要是顺利拿下白河县,就恭迎你进城;要是遇到麻烦,你再亲率弟兄们出征也不迟。”黄本达想想亦是,点头应允。说起风,便是雨。王虎在黄本达授意下,遂挑选百余名壮匪,整装待命,择日去攻击白河县城。出征前,黄本达杀猪烹羊,拿出陈酿老酒,大开宴席,亲自为众匪壮行。众匪喝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齐喊道:“跟随黄团长,攻入白河县。”遂在王虎带领下,跃跃欲试,浩浩荡荡地向白河县城进发。这正是:
初战乃告捷,再抢陈庄乡。匪主不安分,自诩黄团长。觊觎白河县,摩拳且擦掌。贪欲难满足,得志更猖狂。
白河县素有“秦头楚尾”之称。县城濒临汉江,环绕城里泰山而建,由河街和城里两部分组成。河街顺汉江建成一条约三公里长街,属商贸集散地,繁华闹市区。城里呈“两溪夹一山”之势,“一山”即泰山,因建有一座泰山庙而得名;“两溪”即为,东溪青风沟,向东流入白石河;西溪桥儿沟,向北流入汉江。城里常驻有县属各机关单位。而县政府设置于城里中段,易守难攻。
王虎依仗自幼于白河县城“滚”大,对此处地形、各机关相熟优势,信心满满,自认为攻城胜券在握。去县城路上,他已思好攻城策略:趁黑自青风沟进入,直捣黄龙,控制住县政府,以号令全城。
天擦黑,王虎一伙已赶至青风沟口。哪知沟口布置有岗哨,严查过往行人。王虎一干人行色匆匆,身上皆带着枪,咋样才能通过?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虎当机立断,趁乱啪啪两枪,撂倒两个岗哨,遂大吼一声道:“弟兄们,跟我冲!”霎时嗒嗒嗒枪声大作,双方交火起来。
县长自上次遇刺事件后,心里面一直留有阴影,知有人欲暗算他。此人是哪个,尚不清楚。但无论是那个,出现此等事,亡羊补牢,犹为晚矣。便于城里、河街精心编织了一张安全网,严防乱贼出入。鉴于刺客目标清晰,冲其而来,便着意于青风沟口通往县政府路段设置三道关卡:一道是青风沟口岗哨,由三十名士兵把守;二道是县政府中路岗哨,由五十名士兵把守;三道是县政府岗哨,由一百名士兵把守。王虎对保安团部署浑然不知,贸然闯入城里,犹如飞蛾扑火,自寻死路。这正是:
两溪夹一山,城邑濒汉江。地势极险要,难攻易守防。县长遇行刺,诚恐又诚惶。布设三道哨,单等贼落网。
保安团第一道关,因敌众我寡,十死八九,很快破防。土匪们蜂拥闯过岗哨,如恶狼般扑向县政府。枪声一响,惊动县长。他身兼保安团长,当即调兵遣将,靠前指挥:命令二、三道关卡守兵,抢占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地架设机关枪,集中火力痛击匪众。同时抽调一部分河街守兵速至第一道关卡青风沟口,断匪后路。如此前后夹击,誓歼来犯之匪。县长指挥若定,端坐指挥所静候佳音。果然王虎在通过二道关时,遭保安团机关枪强大火舌压制。王虎顽强组织七八次冲锋,眼见土匪们如割韭菜般倒下,他腿在发抖,心在滴血,实在顶不住,急喊快撤。不想逃至青风沟口,却被保安团援兵当头截住!正是:蚍蜉撼树不自量,以卵击石必败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