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明星稀
“回来啦。”炽原推门而入，正对门口的学姐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迎道。
“嗯，学姐还在忙？”炽原扶着门框，在宿舍门口一旁的鞋架上把拖鞋换上，看着学姐电脑上满屏的英语文章，知道她还在为了雅思考试备考。
“是啊。”学姐半死不活的声音告诉炽原她心情不佳，她重新戴上耳机，一字一句地读着电脑上的英文，试图弄懂并翻译。
炽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脱下外套，看向一旁和自己对床的小宁，也是托着腮皱着眉头的样子，唉声叹气的看着电脑屏幕。也许也是在为什么小组作业烦心吧。
炽原打开电脑，先后登陆qq和微信，随着电脑慢慢连上宿舍Wi-Fi，消息提示音接二连三的响起，炽原抱歉地看了一眼被打扰的另外两人，也拿出耳机戴上，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提示音，拿下来一看，耳机闪着红灯，原来是没电了。桌子上杂乱一片，炽原翻箱倒柜找到了耳机的连接线，插上电脑，不过此时消息轰炸已经结束。不好意思再抬头看舍友的脸色，炽原头也没回地用尽可能小的声音缓慢拉上桌帘。
“部长，咱们的稿子有一篇一直收不上来，联系不到人，您看怎么办？”“队长今天排练情况不太好，咱们是什么时候元旦彩排？我们几个刚刚商量着要不要把你说的那个歌曲串烧顺序改一下。”“小原姐，你那组的稿子什么时候能收齐？领导好像下周要来图书馆看校报编辑情况，李老师让你们文艺部提前一周交稿。”“炽原，你的ppt做好了么？”“组长，我的那部分讲稿写好了，你看一下有没有要改的。”……
炽原上下滚动着聊天界面。默默翻了个白眼。刚充上电不久的手机这时也在桌子上震动起来。
“我*”炽原无声地用嘴唇恶狠狠骂了一句，看了看页面上显示的来电人，使劲咽了咽口水，笑着接起电话——
“喂，怎么了小九？”
“组长你给我分配的这个任务我觉得不太适合我，我想去雪姐她们那边做ppt。”
“但是那边人已经够了呀小宝。”
“我问过天宇了，他说他愿意跟我换的。”
炽原强压怒气，咬着牙坚持微笑：“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就找人换了呢宝？”
“因为我一直给你发信息你也不回呀。”电话那头的语调升高。
炽原放下电话，又滚动鼠标看了一下电脑页面，果然，小九的图标上显示着未读消息十几来条。
“喂，喂，组长，到底行么？”
我特么能说不行么，你都已经找人换了。炽原扶上额头，心中暗暗骂道。不过最终还是拿起电话：
“行啊行啊，不好意思小九，我不看手机消息的。”
“OKOK，谢谢组长哈。”那边的语气显然缓和了下来。
“下一次我在组里问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一定要先把自己这个换人啊换任务的事情统一说了好么？”
“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哦组长。”
炽原听见话筒那边的忙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像另外两个舍友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C大是一所双非院校，在C市虽然称得上一本和双一流，但在炽原那边招生按的是二本线。
炽原对学习和一切任务从来认真负责，但因为数学拉分，她的高考成绩在那边中原人口聚集的小镇上来说并不理想。炽父给她交这个所谓中外合办的广告专业的高价学费，本身是看上了学校的交换生项目，准备把英语一向很好的女儿送出国，但奈何这几年经济下行，炽父生意难做，交换生计划也渐渐不了了之。
炽原如今就呆在这么一群游手好闲的富二代里，自己积极参加的各种校级院级组织里面永远找不到一个自己本专业的同学，上课前三排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就连左右拉来的小组也是极少数人愿意好好配合。
好在自己学习努力，在九十多个人的专业里成绩一直是第一，不过自己因为总是玩到上头夜不归宿，被宿管记了不少处分，奖学金从来没有拿到手过。认错态度也没有，为此惹到辅导员好几次。大二了，导员每一次来查寝，自己还跑到床上装睡不敢下来，学姐每一次都笑她：“你给你们乐队写词骂她的时候怎么不怂？”炽原就赶紧跑下来捂住她嘴，确认导员走远之后，才心虚地回她：“不然你觉得我为啥每一次上台都化那么浓的妆？”
小宁对炽原非常不理解，你说她不贪慕名利，她能为了多挣一点学分，跑前跑后帮任课老师擦黑板拿水杯；因为第二名跟自己差的分太少，在下一次期末周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一株种在图书馆里的富贵竹一样一整天一动不动的复习。你要说她追名逐利吧，她又根本不把规章制度放眼里，大一第一个学期就因为多次夜不归宿被学院通报批评公开记处分；千辛万苦办起来的乐队在学校里名气超高，表白墙上整天有学弟学妹问主唱是谁，她愣是不吭一声，每一次上台的时候还把自己的妆化的“人不人鬼不鬼”，根本看不出来是谁。
总而言之，炽原这个人就是净干一些冲着利益去的事，但那些利益没有一件到的了她手上。她看起来似乎也不在意。
“你不懂，她这个人连我也搞不懂。”每一次偷摸摸跟学姐说起来她的困惑，学姐都笑着回她。
学姐也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人，但她的确更像世俗意义上的好学生，每天雷打不动六七点钟起床去天台早读，刷牙洗漱，要么去图书馆自习要么呆在宿舍里看书，奖学金优秀党员各种荣誉拿到手软，各科老师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不论在私下还是在众人面前都没叫过她大名，永远都是亲切的叠音字小名。
每个周末，学姐吃过午饭回到宿舍，都会撞上刚刚睡醒从床上下来的炽原，看着她胡乱刷刷牙，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在睡衣外穿一件长外套，给学姐笑笑，就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有时会在宿舍门禁前一秒回来，有时干脆又一次夜不归宿。
“有时也会觉得她活的真挺爽的，不是么。”
“爽个屁，我见过她好几次因为不满意她们小组的成果在Pre之前熬通宵改PPT啊。”小宁嘟囔，她真的很不解炽原身上的一切。
“可能她觉得那也是爽的一种吧。”学姐回道。看向炽原乱成山的桌面和堆满衣服的座位，桌子角落里一把尤克里里，和地上吉他架上的一把吉他，却从来都摆的端端正正的。“也许她感兴趣的东西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忙活到半夜，学姐和小宁都已经上床睡觉了。炽原拉开桌帘，漆黑的宿舍里，窗户外面已经亮起星光。在小黑板上把自己最后一项任务钩上，撑着发疼的头，炽原打开手机手电筒，跑到卫生间去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日益加重的黑眼圈和因为终于结束工作而神采奕奕的脸，炽原沉默不语，慢慢地低头吐出嘴中的漱口水。摸着黑爬上床。打开床上的小夜灯，墙上贴着的各种电影海报映入眼帘，在昏黄的灯下，娄烨，王家卫等文艺片导演的名字像是在轻轻晃动。
炽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来自曾经濒死的的人，在劫后余生用力感受生命的心有余悸。
她设好闹钟，关上手机，在灯下面举起自己的左手，将自己洗澡也不舍得摘下的那一圈圈手链捋上去，抚过她手腕上光洁的皮肤，像故乡的平原。
三年之前，曾经也有一双手抚过这里，那时这里是无数刀片划过后红肿的皮肤拱起的丘壑。
她闭上眼睛，看见自己曾经的恋人红肿的眼睛。
月明的右手被她按压在自己手腕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不住颤抖。
男人的眼里噙满泪水，睫毛忽闪的样子激起她那时心中湖面中心消失已久的涟漪。
他问：“炽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然后豆大的一滴泪落在炽原左手腕上拱起的山丘上。
向下看了一眼炽原把自己的手指按在伤口上的右手，月明哭出声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对不起，月明。”
炽原把头埋在枕头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