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0章 魂的尸衣

我喉头发紧，觉得这话不像是一句设定，更像是一句老早写在某个古碑上的“预言”，只是此刻才落地。

离漪侧身，袍袖一挥，从镜火海边拖出一艘极古的“骨舟”。

它不像船，更像一具“反过来的兽骨”，背是底，骨脊作舵，舟中满是魂砂，被月火染成了青色。

“这船不走水，”她平静道，“它走遗痕。”

我一脚踏上，身后风响。是火界在“闭锁”。

镜海开始收口，如一个被烫伤的咒面，慢慢愈合，却满是裂痕。

离漪坐在舟头，手中那根魂杖如船桨般拨动魂砂，发出极细的破骨声：“折渊碑林，曾是六玄禁域。”

“所有不可书、不入印、不可祭的旧环之骨，都被封在那里。你若真是第十一印的承者，它——就会在那里醒。”

她顿了顿，“但你要小心。”

我皱眉：“小心什么？”

她低声道：“碑林不守规。”

“时间、气息、步数、语气……全不能错。若你踏错一步，不是走不出来，是——再也不该出来。”

我点头：“那你带我去，是信我不会错？”

她摇头：“我是赌你……已错了太多。这次，反倒不会再错。”

风开始转，舟身一震，魂砂浮起，像无数冤骨化成了光，一点点引我们滑入那片——折渊。

起初，我只觉四周如同黑夜海底，连声音都像被水封死。

直到舟体下方传来“咯吱”一声，一根通体漆黑的石柱从地底缓缓浮出，柱上刻满密密麻麻的旧魂咒文。

我伸手去触。

离漪一巴掌打下：“别动。那不是碑。是印骨。”

我收回手。她继续前行，不多时，舟身停下。面前，是一片立着数百根“碑”的魂原。

那些碑，全是歪的，塌的，或者被咬断一半的。每根碑上，皆有名字，但都被魂火烧得一片模糊。

最中央那块碑，高十丈，碑首裂成两半，缝隙中封着一张——魂脸。我瞳孔骤缩。

那是……我的脸。不，准确说，是“另一个我”的脸。比我老，眼神却空。

像早被剥去识海的某种“容器”。

“你看见了吧。”离漪道，“你早就来过。只不过，回来得太晚。”

“第十一印，早在你第一次斩印那日，就把你另一种可能的命，封进了这里。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它取出来。”

我一步步靠近那碑。

脚踩上魂原的瞬间，碑林周围的魂碑开始发出极其低沉的咒鸣声。

不是哭，不是唤，是“警告”。

“你不能进去。”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从碑后传来。

我猛地转头。

一道灰衣身影站在碑林尽头，身形高瘦，面覆骨面具，只露出一双泛着死白的眼。

他一步步走来，语气冷得像死水：“你若进去，这火界回环，就彻底归错。你不该是变量。你该——死在第九印那一夜。”

我死死盯着他：“你是谁？”

他没答。只抬起手，一道极细的灰咒从他指尖弹出，打在碑脚，我脚下那片魂原顿时“咔”的一声裂开。

离漪挡在我前头，魂杖拄地，冷声喝道：“你若动他一步，我便毁你这层时壳！”

灰衣人却不惧，反冷笑一声：“你以为他真能承得起第十一印？你知不知道——第十一印从不是让人走的？”

“它是……封神之渊。封的，不是神。是……你。”

我全身一震。他继续道：“姜九，你从不是走路的那个人。你是被路画出来的笔锋。”

“第十一印，是为你画的。但你若真踏进去，就再也——画不出自己了。”

我喉咙发干：“那我现在不走呢？”

灰衣人站在碑林尽头，冷冷一笑。那笑容不像人，更像是尸骨之间生出的缝隙，一种不该存在的——空响。

“你不走？”他声音低得像从渊底溢出的黑潮，“你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再由你自己决定了。”

他缓缓抬手，那手腕处缠绕的灰纹忽然散开，像蛇脱皮般蜕出一层泛白的皮膜，露出一枚浑圆的灰色印核——无铭、无火、无咒。

“我是谁？”他自问。

“我是灰还者。不是印者，也不是轮者。是逆界破界后，被扔出来的——意识碎裂体。”

我喉头一颤，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逆界……”

他咧嘴笑了，那笑容仿佛没有边界，嘴角拉到耳根，“你真以为，印界就是终点？你走过残界、踏过献环、燃过魂印，你以为你已经见到了全部？不。你看到的——只是被修补过的天。”

他脚步往前一步，碑林开始发出低低的颤音。“我来自未烬之渊。那里是被所有印魂都遗忘、甚至被六玄族从历咒里抹掉的地方。”

“你走出九印，以为自己重写了命途。却不知道，你早就在印火之外，被终环残主钉上了名字。”

我强行镇定：“终环残主是谁？”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灰印，一字一顿道：“是所有失败宿魂的……意志拼合。是第十印毁灭之后，自我繁衍出的碎主。”

“它不需要继承者。它只要——容器。而你，就是它最后选中的魂骨承载。”

我往后退了一步。

脚下的碑土忽然裂出一道咒纹裂缝，火光不出，却有淡淡的墨色魂雾从中溢出。

那不是魂火，是——魂蛆之雾。

离漪挡在我身前，语气冷得像从骨灰堆里翻出的符片：“未烬之渊，不该再开。你敢动他一步，我就让你这一缕裂识彻底烧断。”

灰还者不怒，反笑了，笑容像是裂咒咧开的印页。“你以为我来，是要夺他魂？错。我来，是要带他回炉。”

他抬手往空中一划，一道灰光裂开天幕，露出一道旋涡般的黑洞，黑洞中，不是星空，不是火渊，而是——一座翻转的骨塔。

塔底朝上，塔顶朝下，血肉倒悬，尸骨如帘，塔身之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灭名之符”。

每一个被烧掉魂火、却未归印的人名，都被刻在其上。

我认出了苏雁的“骨铭”。也看见了泠渊、牧瑶、岚夙的残魂之刻。

那塔名，赫然是：

【未烬之渊，逆界熔魂塔】

“你若走入折渊碑林，那座塔，就会崩。”

“你以为你断的是印？你断的，是我们这些从未得名的——魂的尸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