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个消息
这条街并不排斥陌生面孔。
和一个行人交错走过，赫柏迈着平稳的步伐，打量着两旁的招牌，同时在心里这样想。行人都对自己的出现视若无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条街有生面孔出没。
这在一个充满危机的世界是不寻常的表现，这条街一定有一套自己的抵御残响的手段。
“安街面馆……”
没继续往前走太远，赫柏就看到了对应的招牌，于是快步走过去，又确认一遍手里的信件没有出错。面馆里没有食客，只有老板百无聊赖地在厨房窗口用蒲扇扇风，赫柏朝他走过去。
“来点什么？米面都有，可以先看菜单。”
“我不是来吃饭的。”说着赫柏把信封递给面馆老板。
面馆老板拿着信左右看了看：“哟？我的信？”
他当着赫柏的面动作粗暴地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不，赫柏觉得那更像是现实世界里的催款单，至少外形上很相似。而面馆老板也没有仔细去读，面色阴沉地把它连带信封撕了个粉碎。
“……”
赫柏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转身离开比较好。
“等一下。”
赫柏又转回身。
面馆老板面色不太好：“你知不知道寄信的是谁？”
“寄信人那一栏不是有写着吗？”
“假的，写的假地址！你们都不辨别信的真假，就乱送？”
赫柏面带无奈：“我也只是个送信跑腿的，这种确认真假的事不归我管，也没人管得了。寄信的人既然知道你的地址，那八成是认识老板你的人吧？”
解释过后赫柏没继续和老板说下去，迈步离开了这家面馆。这条街一共有三封信要送，现在还剩两封，其中一封上写“吊眼楼林老头收”，另一封写“241路步行街街尾手工制衣铺收”。
前面有一个约莫快奔七十岁的大娘，赫柏快步走上前去问路：“大娘，你知不知道吊眼楼要怎么走？”
大娘头发花白，给了赫柏一白眼：“要叫姐姐，年纪大了就叫大娘啊？”
啊？不然呢？赫柏愣在当场，傻了眼。
大娘没再搭理赫柏，迈着利索的碎步匆匆走远了。显然大娘对赫柏“误判”她的年龄很不满。没有问到吊眼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建筑、又在哪儿的赫柏站在原地又愣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难不成真是个姐姐？怎么可能啊。”
能在假面之家常住的，果然怪人居多。
赫柏没有继续找路人问路，自行留意着周围的建筑，继续沿着步行街走下去。途中他经过一个和步行街呈十字型交叉状的小路，向右似乎是死路，向左则似乎通往某个神秘的地界——肉眼看不到，里面的道路是弯的。
赫柏心念一动，迈着小心的步伐挤进左边的窄路。
转过遮挡视线的路弯，还要沿着窄路继续向前走一段。赫柏感觉吊眼楼可能就在前面，只是隐约的直觉。他感觉“吊眼楼”这个名字听上去不太吉利，相比处于宽阔的街道两侧，这种背阳阴暗的角落更适合当它的落脚之处。
前面传来活水流动的声音。赫柏加快步子穿过窄路，一个檐顶宽大，几乎把建筑的下半部分都笼罩在阴影里的三层小楼出现在他面前，建筑通体刷了黑漆，屋檐下的藤椅躺着一个摇着蒲扇的老人。
赫柏迟疑地问：“老人家，这里是吊眼楼吗？”
老人蒙在阴影之中，赫柏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能看见自己出言询问过后，老人手里的蒲扇停止晃动。并不漫长的辰凝气氛后，老人慢慢开口：“是送信的信差，有给我林老头的信？”
赫柏到不意外老人能看出来，毕竟信就在他手里揣着，赫柏忙往前走上几步，老人却立刻出言制止他：“慢！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被忽略的水道横在赫柏脚边，就在他往前再踏一步的位置，然而这条水道仅不到半米宽……不过这里的主人都发了话，赫柏还是老老实实地没再继续向前，等着老人跨过水道来到他这边。
老人从赫柏手里接过信封，没有当着赫柏面拆开信件，转身准备重新跨过水道，赫柏连忙问老人：“老人家，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年轻人，你不是信差？”
赫柏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这样问：“我当然是信差。”
老人的脾气让赫柏捉摸不定，但老人没有像赫柏遇到的大部分人那样收到信件后转头就驱赶他，倒是让赫柏松了一口气。不过下一秒他的心又重新提起来。
“这个身份更像是要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不过我不关心你的这些事儿。和我这个老头说说吧，你有什么想问的？”
老人双手背在身后，漆黑的瞳仁盯着赫柏的脸。
“那个……”赫柏局促不安地从外套内兜掏出来姐姐的照片，递给老人看，“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者长相类似的人？”
老人眯着眼睛，打量着照片上的女人，片刻后抬起眼扫视赫柏：“她是你姐姐？”
“啊……”
赫柏刚要说“对”，一股凉意直穿他的脊背让他浑身一激灵——他似乎并没有对老人说过这些！
“我刚才说过，我不准备探究你的身份和你的事，你就当我是个平平无奇的老头，以后除了以信差的身份送信，你也不要随便来找我。”老人布满褶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顿了顿又说，“现在你回答我就行，她是你姐姐？”
赫柏点点头。
老人露出奇怪的笑容，随即陷入回忆：“我四年前见过她，只见过一面。”
赫柏面露疑惑。四年前姐姐在现实世界生活的很好，她是一个月前出的事故，怎么会四年前在假面之家出现，又恰好被这个老人认出来？
“哼，你该不会觉得是我认错了人吧？”
赫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老人指着相片上赫方婷的脸：“一双狐狸眼，薄嘴唇，五官生得端正，偏偏又带着点媚态。生的这么好的人儿，但凡看过她一眼就很难轻易忘记。假面之家也并非只有外界失去意识才能进来，这点你大概还不清楚吧？
如果有一个人承受的压力不能被纾解，她遭受折磨的心智和精神就有概率在这里重组。年轻人，语气怀疑我，你倒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在四年前，或者更久之前，你姐姐有遇到过几乎迈不过去的坎儿吗？”
“……我不清楚。”
“这就和我无关了。”
“等一下，您还没有告诉我在哪儿见过她。”
老人已经跨过水道，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回头缓声说：“在真正的假面之家。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只是一处偏远角落，或者说边陲？荒漠？作为一个名字，都无不可。我在真正的假面之家，最高的重檐酒楼里见过她。她假扮舞女登台，在一曲兴时刺死了那时的‘大家长’。总之，我恰好知道这些，也恰好你问了我。离开吧。”
老人说完，一阵轻飘飘的风载着赫柏飘到窄路外面的步行街上才落下。
他说的那些词像极了古代才有的东西，可偏偏又是四年前……莫非真正的假面之家其实是古代和现实之间的夹缝？或许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
赫柏的脑子里一团乱，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去找老人问个清楚，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老人仿佛能读懂赫柏的心，知道他为何当信差，也似乎知道他的想法打算；老人只对自己说这么多，可能是因为说多了反而对自己有害无益？
赫柏匆匆把最后一封信送到街尾的手工制衣铺子，便离开了步行街。
…
天色很快变得暗沉，变成暗红色。
独特的天幕挤压着大地。
赫柏面容疲惫地回到皮卡上，副驾驶位置，用来承装信封的灰色收纳箱内已经空空荡荡，赫柏收回视线擦掉额头的汗，看了一眼右手附近摊开的纸质地图，发动车子朝金狮子区的方向开去。
也就是东北方向。
等会到108路的驿站时，天空的颜色已经彻底变为黑色，驿站里也只剩下于沙小姐一个人在。疲惫不堪的赫柏把车钥匙和没派上用场的手枪都交还给于沙，拖着脚步回到小区。
他满脑子都是和姐姐有关的事。
赫柏搜刮了整个脑袋，和姐姐有关的记忆都和老人说的两种状况没有关联——无法纾解的压力和迈不过去的坎。赫方婷总是面带笑容，相反的是，赫柏觉得自己才是生活里更偏向消极的那一个。
不喜欢社交，宅，尤其是毕业季过后，赫柏都记不清自己在家待的时间有多久，其中又有多少时间他选择反锁房间让自己与游戏相伴。
想到这儿，赫柏发觉回忆里姐姐的影子淡薄了许多。
他也走进28楼里，视线环顾楼道内时没有在红木桌后面见到房东。大概房东已经上楼休息了吧。赫柏揣着思绪拾级而上，在自己放门口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温玉瑶见到赫柏终于回来了，微微笑着对他打招呼：“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