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个心理医生
江雨琦想不通。人为什么要生,虽然有生就有死,但是哪怕是伟人,死也是了无影踪。
辉煌如唐宗宋祖,秦皇汉武,耀眼如孔孟老庄,他们创建的、留下的,是丰厚的历史文化,是影响中华民族繁衍生息的思想、哲学、社会框架,可是,昔日的辉煌也就是一抔尘土,昔日的思想成就了帝王将相,成就了朝代的更迭,今天还能剩下多少?
旅游的目的地?教授们养家糊口的法宝?
想起曾经和老公去了开封,这个承载了宋王朝辉煌的都城,今天剩下的全是人造风景,摩肩接踵的人们,到此一游,究竟为了什么?
如果相信冰河时代,或者看看这一年新冠病毒带走了数以百万的人类,长达10个月的时间,病毒面前人类束手无策。难道不是注定:人类最后,会走向毁灭。
如果人类毁灭了,留存的思想、书籍、名号、荣誉又有什么意义?
江雨琦在今年遭遇的打击,让她颠覆了自己多少年以来的价值观,对于存在意义,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走投无路的时候,江雨琦不得不电话倾诉。好心的胡姐接了江雨琦的电话,劝慰她一定要走出来。江雨琦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给别人增加麻烦,她不能成为祥林嫂。
人们都告诉江雨琦,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你不可能靠自己走出来的。
向玲说,你不想住医院,咱们就去人少的私立医院,费用我给你出!
向玲是将江雨琦最好的朋友,一个银行的中层,原来在办公室,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江雨琦,两个人年龄相仿,都属于特别较真,能力很强,有些棱角的人。
不过两人对工作作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江雨琦在遍体鳞伤之后选择了病退,彻底淡出了体制内,而向玲则急流勇退,眼见上升阻碍较多,突然想明白有能力也不见得有用,那何必还要浪费力气?于是,这个在过去十年时间几乎没有按时回过家的人,再不费心,彻底离开一线,成了二线里面特殊而轻松的部门,过起愉快的生活。
向玲心地善良,又肯帮忙,朋友很多,她总想拉着江雨琦参加到闺蜜的聚会中,可江雨琦,年龄越大,书生气越重,加上在媒体工作时屡屡受伤,心理阴影很大,从一个爱好热闹的人,居然成了一个最不喜欢社交的人。
向玲每次被拒绝都理解她,但总不改初心,下一次聚会还要劝她去。只有向玲知道,江雨琦曾经受过多重的伤,她理解她。
江雨琦再次遭遇的人生悲剧,成了向玲心里的担忧,只要有时间,她便会去看看江雨琦,尽自己所能安慰她。
江雨琦临时跑到京城生活,向玲问长问短,又送了一堆面膜,说,你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很多人的爱温暖着江雨琦。这一次的遭遇,江雨琦跌入人生的谷底,比任何时候的打击都来得惨烈。
因为江雨琦认定要和丈夫一起老去,她告诉他:将来我老了,如果病得很重,不要抢救我,这对我对你们都是折磨。
她认定自己会在丈夫的前面走。
大学毕业论文,江雨琦分析的是《呼啸山庄》,她对这种凄美的爱情有着莫名的心疼和向往,能够死在爱人的怀里,是她认为最好的告别方式。
但是老公没有成全她。
老公甚至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走了。这成了江雨琦这一世最大的伤痛。
一天当中,江雨琦会想念老公多少次,她不知道。但是每次想念,都要面对一个再也看不到的最后结果,江雨琦心上的伤,血肉模糊。
时间,只有时间才能治愈。
江雨琦之前看过几个心理医生,有一个学院派,一个大医院心理科的,还有一个属于私人心理诊所性质。
大医院那位,是三甲医院的退休科室主任,个子不高,穿着讲究,刚退休就马上应聘去了一家私人诊所。江雨琦见他时,还在最灰暗的时期,整个人低落到了地下。医生讲了一个小时,江雨琦没有找到重点。
“你这种情况,已是重度抑郁,需要进行系统治疗。”
“怎么办呢?”江雨琦肿着眼睛,满脸的黑斑。
“住院吧,很多治疗只有在医院才能做。比如一些肢体动作分散注意力。”
“喔,治疗费用怎么算呢?”
“我的要贵一些,一般一个小时2200块钱,普通医生会便宜一些。”看着江雨琦没有反应,医生接着说,“如果你觉得住院费高,还可以去另一家精神类的专科医院,会便宜些。”
江雨琦是带着渴望解脱一些的心去见医生的,她排解不了思念和痛苦,深度的苦难让她一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很想听到医生说点什么,能让她看到生存的希望,让她有勇气可以去面对。
也许是自己要求太高了,于是失望了。
向玲听说后不放心,想方设法请来了医科大学的心理系主任。素昧平生,主任听说了她老公的经历,心生感动,专程去了一趟江雨琦的家里。
他很耐心听江雨琦的倾诉,并用自己的经历告诉江雨琦,他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人,一步步走得不容易,所以会更加努力,更加珍惜,更希望拼命去实现自己的价值。
他说:“你现在说的都是你看到最好的他,而不是一个完整的他。等到你把他的故事讲完整了,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老公走后,江雨琦脑海当中出现的全部是老公的好,老公怎么对自己好。夫妻之间的不快、争吵、他身上的小毛病,江雨琦通通忘记了。
这一天晚上坐在地上,继续为老公诵念阿弥陀佛的时候,琪儿说,妈妈你要把爸爸的故事讲完整才行。
是啊。
整天流泪的江雨琦让大家很担心。一个多年的朋友请到了京城一个颇有些名气的心理治疗师,一个上了年龄但是很注意自己外形,很会表达的女子,白燕。
她很耐心地听江雨琦边哭边说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很平静地说,“我一直在听你说老公怎么好,怎么伟大,那么你呢?你的幸福在哪里?”
江雨琦怔了一下,说,“就是等他们回家啊。”
白燕说,“那就是一周一次,一次两天的相守啊。”
江雨琦辩解:“等待就是幸福啊。”
白燕看着她,突然说,“我觉得你的痛苦没有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喜欢社交了?你所遭遇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一次打击,你以前一定还遇到过什么。”
江雨琦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没有一丝掩饰,她立即说,“是的,其实我遇到很多。”
白燕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就像在被命运凌迟。”
这话一出,江雨琦泪如雨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尤其在此时此景,这话击碎了江雨琦最后的防线,她可怜自己了。
这么多天,她一直在可怜猝死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