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通行证
家?
我何尝不是想回家,可是她该去哪,又该到哪里去?
我真正的家在中国,现在是1938年,我在现代时住的房子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大抵是被炮轰成了平地,又或者是废墟罢。
唉,我好想奶奶,在现代的时候,我和奶奶的关系最好最亲的,可仔细倒推时间,奶奶这会应该还没出生……
半晌,卡塔琳娜忽然恍然大悟一样:“噢噢,我差点忘了,你应该是放心不下赫德里希少校吧?这次你可是救了他一命,你大概会跟他走吧。”
我感觉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严肃的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也根本不喜欢他。”
卡塔琳娜双眼瞪的圆溜,满脸错愕:“你在开玩笑吗?老天……那你为什么要豁出性命去救他呢?难不成,你就是现世圣母玛利亚?!”
我两眼一黑,显然事实摆在眼前,不论她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信的。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我一脸认真。
卡塔琳娜还想说点什么,但楼下忽然嘈杂了起来,她麻利的起身:“时间不早了,逐云你快换好衣服,我带你去找经理。”
说完,卡塔琳娜就退出了房间,在门口等我。
我穿上放置在柜子里的酒店制服,原本该合身的衣服,现在略微有些宽大,想来是这些日子人瘦了很多,连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酒店有七层高,一楼是大厅,二三楼是宴会厅,四五楼是包厢,七层是客房。二楼走廊尽头一拐弯,还有个矮一点的门,上面写着办公区,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卡塔琳娜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当她准备再敲一次时,门自动开了。
一个与门差不多高的男人走了出来,面带愁容,身材略略发福,手指上戴着一个鸽子蛋般大的钻戒,我心里暗想,这门还真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经理……”卡塔琳娜语塞,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经理,好像想表达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逐云,你回来了?”
经理先是关心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我只能尴尬一笑:“是的先生,我回来工作。身体也恢复的很不错。”
“赫德里希少校近来怎么样,代我向他问好。”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我难为情的解释道:“先生,我没见到这位少校,也没办法转达了。”
放佛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所以经理听见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连卡塔琳娜问他我是不是照样干原来的活,他也只啥都没说挥挥手打发人下去。
几个人都心领神会,卡塔琳娜领我去干我原来干的活儿。四五楼每个包厢都有一个服务员的茶水间,在客人用餐的时候,我们需要在茶水间里等候传唤,称为服务管家,白天包厢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我只需要做每个茶水间的清洁工作,我手里拎着一块抹布,等做完茶水间的工作就要进入包厢擦拭椅子、桌子、茶几、小灯等等能接触到空气落灰的地方。有时候进入几个包间,里面乱的跟打战似的,就是昨晚的客人离开的很晚,这些东西就轮到今早上班的人整理了。
不等我做了几间厢房,只觉得背开始酸了起来,我干活尽量不用左手,扯到肩膀时还活有点疼的,但这看似简单的活,不停的重复做也属实让人头疼的慌,我暗暗安慰自己,干习惯就好。
有时候进入一个包厢的茶水间里有人,她们聚在一起摸鱼偷懒,见我来了,就会忙不慌的拉着我满脸好奇说道:“逐云你回来啦?那天你在宴会上好勇敢啊!”
然后我就会惶恐地问:“我全都忘了……怎么个勇敢来着?”
卡塔琳娜再次绘声绘色地把那日的情景描述了出来:“经理吩咐我们不准再议论这事儿……可,可怎么能叫我忘记呢?那次根本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宴会!只是海因茨少将会见赫德里希少校,会谈而已。是你和约翰一块负责那个包厢,我们只听见几声枪响,所有人都往里头冲,就看见你和约翰倒在血泊之中,其他人倒没事……约阿希姆副官告知是约翰刺杀两位军官,关键时刻是你挺身而出替少校挡下了子弹!后来你被送进医院,而约翰……”
额,感情她们根本不在现场,亲眼目睹全程的只有那几个人,到她们嘴里就说的跟真的一样,可笑的是我自己本身也不记得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我追问道:“约翰怎么样了?”
问我,我又怔住了。
刺杀那群德国人,还能怎么样?活着拉去受刑拷打,死去丢到乱葬岗去,连一席之地都不会留给他。
“就是被拖走了而已,约翰在酒店里干了十几年了,家里只有一个爷爷相依为命,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经理都不让我们提,也就没人……”
也就没人去善后。
我听了呼吸一滞,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虽然我脑子里对约翰的脸没有印象,不过在这个时候,能跳出来反抗那些不公的人,如同勇士。爷孙俩相依为命,如今孙子去了,独留他爷爷一个人,怎么生活?
“哼……他自找的,约翰的爸爸是犹太人,妈妈是德国人,身上流着一半儿犹太人的血,有歹念很正常么。只是他胆子太大了,丝毫没顾及到他爷爷的感受,他就没想过他这么做,他爷爷怎么办吗?这样的人,可怜他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泰莎,我看着她气愤的模样,脑子里似乎是将什么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我想起来了,原先约翰追求过泰莎,不过被她拒绝过很多次,但约翰都不肯放弃,直到最后还是泰莎狠绝的一段话才彻底消灭了他的心思“你别再缠着我,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身上流淌着犹太人的血,我见到你,只觉得作呕!而且,我已经有心上人了。”自此过后,约翰再没纠缠过泰莎,经理也不会将他们安排在一起工作。
娜莎听完后,连带着点头。
每每到一些特定的场景,我的脑子里就会出现一段记忆,由此拼凑起被截断的前半生记忆。不过都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不想起来。
八卦的事暂且不提,直到四点多的时候,众人才纷纷忙活起来。
我不知道今晚要办什么样的宴席,只听说有大人物来,不知道是谁,卡塔琳娜说再多打听就打听不出来了。后厨忙碌起来,我在摆椅子和餐具的时候看着传菜员端上来的菜,愣了一下,有牛羊肉排、牛腰酥炸肝、肥美煎酿鲮鱼、白兰地汁烩香肠酿鳝(这可跟我在医院里吃的那几块干巴巴的香肠不一样)、瘦三文鱼、牛油浓汁炖土豆等等,连我一个铁打中国胃的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
“见鬼,这些传菜员是怎么做到不偷吃的?”卡塔琳娜笑着说。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命和贪吃不能共存!”人群中有人听见后感概了一声。
“别理他,逐云,这么多食物他们是吃不完的,每次都这样,等会快下班的时候我打包点剩的,你来我宿舍吃。”卡塔琳娜朝我眨眨眼睛,随后埋头干活去了。
我心想,卡塔琳娜对逐云真好,想来两个人之前铁定是很要好的朋友。想到这,我不由得叹口气,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谁又知道真正的逐云小姐早在那次暗杀中死了,而我,一个现代人王纭,魂穿到了这副身体上。
可是逐云只是肩膀受了伤,再不济也只是落下点后遗症,连医生都说她恢复的好,怎么就死了……?
我手中的动作僵住,难道这件事情还有隐情?
五点十分,陆续有几个德国军官入场了。
直到人亲自站在我面前,我才能感受到日耳曼人的高大魁梧及从容自信。
有几位先生没穿灰蓝色的军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安的列斯亚麻西服,入座时优雅大方,随着响起的小提琴曲,灯光下如同一尊镀金的朱砂雕像。
几人围在一起侃侃而谈,其中的女伴挽着谁的手,谁就是这几人之中身份地位最高的。透过一扇门之后,几对佳人已在钢琴旁牵手作舞,我听着泰莎的吩咐,点名给哪哪几桌端酒,给哪哪几桌切好牛排端过去,毕恭毕敬,不曾抬头。门上屹立几根拐杖,偶尔有几人眉目传情,但只是短暂留意过后,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嘻嘻哈哈的笑声愈加的大声。
有一名女士手上拿着最新款的虎丘录像机,对着其中一桌的人灿烂笑道:“请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笑笑,嗯对,很好。”闪光灯照在黑色军服上的金质一级铁十字勋章,耶路撒冷十字奖章、镶钻橡叶双剑骑士十字勋章等各种闪瞎眼的标志上,迷离的烟味在室内缭绕,不难闻也绝不好闻。
一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轻轻抬起手,指尖夹着一张看不清数字的克朗,泰莎立即走了过去:“是的,先生。”
“告诉我你的名字。”男人轻声笑道。
……
那两人不知咋的就缠在了一起,那张克朗也落入了泰莎的口袋,男人吹起一声口哨:“加把椅子,给这位女士上一杯潘诺酒。”
听到吩咐,我低着头过去端上一杯潘诺酒,泰莎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就这样,她从宴会厅上的服务生变成了一个男士的女伴。
几名舞女头顶黑色纱帽,穿着黑色渔网袜,踩着漂亮的高跟鞋,娇躯跳转,踩着节拍婆娑起舞,眼神勾魂摄魄,别样的惊人艳丽,时不时的有口哨声打趣儿着他们,哒哒哒的高跟鞋声也差点踩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嫁给我吧!”
“哈哈哈,一定是安达卢西亚的姑娘……”
“不,这是罗马女人!”
事情忙活完我被卡塔琳娜拉到茶水间。
“娜莎说外面有她们应付,我们在茶水间等她吩咐就行,呼——给你看看我的小费。”说罢,卡塔琳娜从口袋里捧出一叠叠折起来的零钱,每一张数额不大,但合在一起比我们几天的工资还要高!
简直目瞪口呆。
“看看你的。”
我把空空如也口袋翻出来,非常无语。
卡塔琳娜放佛在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你一张都没有吗?天呐,这样的机会很难得的!”随后又拍拍我的肩膀宽慰道:“好好服务他们,这个月的生活费就不愁了。眼睛要机灵点,嘴巴要跟蜜儿一样甜。”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管在哪里,钱都是最重要的,或许我可以另辟蹊径找出一门赚钱的路子?我可是拥有二十一世纪思想的人……
“我们酒店被设为高级军官的专用聚会场所了,后面的时间你尽管朝这群人要吧。”
这时,娜莎也端着盘子走了进来,斜眼看见卡塔琳娜手上那叠小费,随即放下盘子,扬起下巴也将自己的口袋翻出来,几乎是满满当当的钱,硬币纸币都有,看的卡塔琳娜两眼发光。
“这,这得有多少啊!娜莎,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娜莎脸上有点骄傲:“跟着我姐姐啊,这些都是她给我的,有时候军官们给她,也会连着给我。”趾高气扬的样子跟她姐姐很像。
跟娜莎的小费一比,卡塔琳娜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我就更可怜了,一毛都没有哈。
卡塔琳娜听了,嘿嘿地笑了两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又有几名服务生走了进来,所有人多少手里都会有点小费。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放佛自己也是这一场宴会中的得益者:“今晚我出去买点伏特加,再买点三文鱼……也好好的吃上一顿,还要去西奥多拉生活馆买口红,你知道那有个颜色特别好看。”
“我从来不去西奥多拉,里面的东西种类太少了!上次我朋友从法国给我带了一瓶香水用光了,只有保罗生活馆有卖,谢天谢地,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款香水。”
“保罗生活馆?”女孩嗤笑了一声:“你不知道保罗生活馆已经不开了吗?”
“不开了?怎么回事?”
“店都被砸啦……老板一家是犹太人,东西都被抢光了。”
闻言,另一个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女孩默默垂下头,随后又抬起来:“怎么,抢的时候不通知我,不花钱的美事怎么不通知我啊!你们坏死了。”
嬉笑声越来越大,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宴会厅内已经不见泰莎和男人的身影。我只好静静的站在一旁,好在有人传唤她时候及时听见。
我注意到中间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桌上放了一张“预留”的牌子,现在已经快要六点了,而这张桌子的主人还没有出现,我就静静的看着这张桌子发呆,不过钢琴师弹得曲真好听啊,是莫扎特?哦不,好像是巴赫的。
忽然,周围的声音小了起来,所有人闻声望去,宴会厅门口出现两个身影,一个红发女人挽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军官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紧身鱼尾裙,浅浅地露着如雪似酥的胸脯,绿色腰带将细腰束的纤纤一握,更衬胸脯丰挺,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可那头红发之下,居然是一个亚洲面孔!我多看了几眼,感觉倒也不违和,更具有一番风味,众人唏嘘,在那军官走进来的一瞬间,在场所有军官一致的敬礼:“元首万岁。”
看来也是个人物啊。
只见他挽着自己的女伴坐在其他位置上,而那张预留的桌子,依旧没有人。
那女人入位后扫视周围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们四目相对,她似乎微微一顿,接着不再看我。
这些军官大概是在军营养成的习惯吧,吃的又多又快,人也多,传菜员几乎要忙不过来。我就上去帮了他们一把。
“这炸牛排和酒是指挥官那一桌的。”
我顺着传菜员的目光看去,就是刚刚那两个人。
“我知道了。”我端着盘子走了过去,只觉得有一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在在自己身上游走,等我抬起头,只看见红发女人迅速的别开了眼睛。
“日本女人?”
被传菜员称为指挥官的男人忽然开口问道。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给他倒酒:“长官,是中国。”
“你在这里工作?”
“是的先生。”
随后就没有声音了。
我微微松了口气,当我要再给女人倒酒时,不知道是不是看花眼,看见她的手臂一抽,酒杯随即砰地一声倒在桌上,虽然没碎,可酒洒了一大半。
“啊!笨手笨脚的东西!”那女人惊呼一声,声音柔美。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抽出自己口袋里的手帕,一边道歉一边擦。
我的心被吓得砰砰跳,两腿发软,只能继续壮着胆子擦拭着桌上的痕迹,女人呵斥了一声:“快走开吧,真够讨厌的。”
我迅速大步流星的退到茶水间,心还没静下来,手已经在止不住的发抖了。
这里头的空气有点闷,我脱下身上的围裙,对着身旁的女孩说道:“卡塔琳娜,我去一趟洗手间,你帮我看一下。”
“没问题。”
等交代完,我就去了洗手间。围裙上溅到了一点红酒,我简单清洗了几下,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刚刚那一幕。
那女人是故意的。
我十分确定,可是那女人又为什么要这样?
我的思绪乱如麻,刚才我真怕那个男人给我一枪,这些人就是这样,癫狂而不自知。
想着,我便洗了把脸,与其在那个宴会厅里战战兢兢,不如在外面躲着耗时间。
蓦地,身后的单间厕所砰地一声,像是被什么人撞了一下。
接着,从里头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我关水,扭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
“啊……”
抽泣又像快乐的声音,伴随着撞击拍打在墙壁上的碰撞,以及里头男女的喘息声,我心下一惊,扭头就要走。
“我……我需要一份通行证……”
里面的女人说话了,我的脚步一顿,这个声音好熟悉。蓦地脑海里忽然浮现泰莎的脸,将两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你要什么?”
“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