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故宅换门庭
坑洼不平的黄泥大道,一头毛驴晃晃悠悠,沿着道路徐徐前行,脖子上铃声清脆。
驴背上坐有一少年道士,背上负有两柄剑,十七八岁年纪,脸色发白,看不出血色,连口中吐出的寒气也呈白色,两者互为映衬。
许潜一身皂色道服,外面还套了件很是破旧的鹤氅,头戴浩然巾,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霜降前后,天气便渐渐变得严寒起来,西风转朔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疼。
许潜自下山南下至今,已有个把多月了,早出了东襄郡辖区范围,眼下是身处东海郡。
东襄郡与东海郡本就挨在一处,只不过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中间隔了一条长河罢了。
将地方缩小到县镇村落,由竹笋山乌山村地界到此,估摸着相隔有千余里。
许潜腿脚不便,能够代步的也就只有一头毛驴,千余里路走一个多月,其实不算慢了。
此时行在大路之上,旁边常有车马往来,更有甚者骑马飞驰而过,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遥遥望去,前方赫然一座城池矗立。
许潜倒也不急,也不催促,任由毛驴驮着他慢悠悠的前行。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来到城池门口,但见城墙破旧,遍布青苔,人流却是不少,三三两两成群结队,自城门口进进出出,各自奔忙。
抬头看去,城门上三个大字极为醒目。
“灵泽县。”
见到这三个字,许潜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不容易啊!到家了。”
想想他自九岁离家,一晃八年未曾回来,今重返故地,心中难免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
仿佛历尽沧桑,又似近乡情怯。
驱驴进了城,街道上行人颇多,车水马龙,为防冲撞了别人,他干脆便下驴步行。
走在土石混合夯实的路面上,许潜目光左顾右盼,八年时光,城里的变化倒是不大。
他在这里生活了九年,乃出生之地、成长之地,虽说离家时年纪较小,但家宅的位置却是记得,路径亦是不曾忘却。
“也不知这些年爹娘身体如何?可曾还记得我?一会儿要是见面,我又该说些什么呢?”
许潜一边走,心里一边这般默默想着。
不由自主,双亲面容浮现脑海,让他既有种恨不得立刻见面的激奋,同时又有些生怯。
牵着驴,拄着拐,穿梭人流,走街过巷。
不多时,抵达西市,来到一座宅子跟前。
打眼观之,红墙绿瓦,朱门青阶,周边的环境以及门庭,全然历历在目,无比的熟悉。
印象里,他家境本就不俗,乃是本县富户,不然也不会一千两的建庙费说拿就拿。
轻呼一口气,许潜迈步上前,本欲敲门,然而此刻目光所及,却见那门匾之上写的不是“许员外府”,而是“张员外府”。
许潜心下生疑。
莫非走差了路?认错了门?
他复又往后退了数步,将周边环境仔仔细细再看了一遍,确认就是这座宅子。
可这府上门匾又是怎么回事?
怎会改换了门庭?
难不成是爹娘他们搬了家?
疑惑之下,许潜果断上前敲门,想问个清楚明白。
片刻间,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一名青衣青帽,嘴角留了一撇小胡子的汉子探出头来。
“谁呀?”
许潜稽首行了一礼,开门见山。
“劳驾问一问,这里不是许员外府么?怎么变成了张员外府?许员外一家可是搬家了?”
那小胡子将许潜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衣着破旧,是个拄拐的跛脚道人,只以为是跟那些穷和尚一样上门化缘讨饭的,当下一脸嫌弃。
“什么许员外不许员外的,你看清楚了,这儿是张清河张员外府,我家员外不供道也不斋僧,你要讨饭,到别处去吧。”
说话间,便要把门关上。
“且慢!”
听到“张清河”三个字,许潜连忙抵住了门。
“你方才说张清河?这不是寄养于我家的表兄么?你且叫他出来,同他说,我许潜回来了。”
小胡子见他不仅不肯走,竟还厚着脸皮乱攀亲戚,满脸的不耐烦,没好气道。
“我说你这讨饭道士,怎地听不懂人话?我家员外的名号也是你能叫的?赶紧滚,不然把你送到衙门,治你个冒亲之罪。”
许潜见这人嚣张跋扈,口齿犀利,纯纯以貌取人,半点道理不讲,也是被气笑了。
“你这奴才,仗了谁的势?你不认得我,我不与你计较,你只管把张清河叫出来,看看他认不认得我。”
“奴才”这两个字一出,那小胡子火气“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像一只被人揪住痛点的猫一样,顿时炸了毛。
“讨饭道士,不知道厉害,敢跟我耍横?”
撸起袖子便迈步而出,要给他个教训。
“奴才”这个称谓,老爷可以叫,县里的官人们可以叫,唯独这瘸腿的讨饭道士叫不得。
“门外何事喧哗?”
小胡子前脚刚刚迈出,后脚立时便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随即便见一身材富态,衣着华贵,头戴员外帽的中年男子,大摇大摆,迈着四方步走将出来。
许潜一眼过去,当即认出,率先开口。
“清河表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听得有人这么叫他,张清河本能有些诧异,暗忖自己貌似没有几个表亲,而且平素也从不往来,却不知是哪一位找上了门。
他皱着眉,眯着眼,盯着门前的少年道人打量一番。
“你是……?”
许潜上前两步。
“表兄不认得我了?我是许潜,小时候你常带着我玩的。”
张清河听了这个名字,面色先是有些茫然。
“许……许潜?许潜……?”
紧接着猛然想到什么,两眼大睁,再度将他从头到脚好生看了一遍,一脸讶然,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哎呀,原来是许潜表弟回来了,果真是表弟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认出来者身份,张清河面显激动,连忙毕恭毕敬将他迎入门内,继而脸色阴沉,望向那小胡子。
“蠢笨的奴才,不看看是谁就敢随意开罪,这是许老爷的独子许潜公子,是我的外弟回来了,还不去买些好酒好菜来设宴招待?”
说罢,眼角微微一挑,意味深长。
小胡子见状,连连赔礼,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什么有眼不识泰山,万乞原谅之类的话,点头哈腰,出门去了。
不去理会他,张清河引着许潜径直来到客堂,自己坐在了主位,而教他于次位落座,又命人泡上香茶、置备果品,一并端了上来。
从门口到客堂,一路行来,他见许潜面色不佳,病态怏怏,腿也依旧是瘸的,貌似与当年的状况一般无二。
但转念一想,当初不知多少名医束手无策,说他将会早夭,可如今却仍然存活于世,可见昔年那老道并非信口胡诌,而是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