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狩猎之夜（下）
“玩够了吗？”
确认面前的“猎物”已经尸骨无存后，艾略特松了口气。
露琳娜所谓的狩猎，即通过各种手段，勾出那些人渣罪犯心中的贪欲和邪念，并在他们最嚣张的时候让这些人从天堂坠入地狱，享受着他们那一瞬之间的恐惧，最后再将他们彻底碾碎——这种极端剧烈的情感波动所能产生的愿力，是最纯正也最强烈的。
今晚她整的活其实挺多，不只是跑赌场装小白，在赢钱后故意装傻充愣吸引这些强盗过来找死，她还做了许多别的事。
比如，故意找了个抛弃妻子的赌鬼，给了他一笔不小的钱鼓励他重新做人，在这个赌鬼果不其然选择去拿钱赌博时，又刻意协助他不断取胜，并在赌鬼最发疯似地全部加码下注后让他输了个一干二净，最后再鼓动这个家伙跳海自杀；
又比如，带着艾略特溜到海边，几个黑帮杀手准备往海里杀人抛尸时，假装偶然路过的路人，等这些杀手打算将他们也杀人灭口时，再显露原型把那些人给宰了……
反正，嗅觉灵敏的她总能在这座臃肿的港城找到些人渣，然后从他们身上找到些乐趣的。
此时忙了许久，也已经到了后半夜了。
港城那些彻夜欢腾的酒吧、赌场也已逐渐沉寂，彻夜狂欢的人们也耐不住疲倦即将入眠，而那些一早便要为生计奔波劳苦的平民也尚未起床，港城的警卫们似乎也慵懒地没有再在此地巡逻，所以，现在便是这座港城最冷清、灯火最黯淡的时刻。
他们沿着码头边的防洪堤缓缓前行，露琳娜很是开心地哼唱着些轻柔的乐曲——那似乎是艾略特以前在她面前哼唱过的老歌，很多还是地球的曲调——边哼边在码头的砖石上蹦跳着前行，小心翼翼地错过那些地砖间的缝隙，仿佛一只欢悦的黑兔。
左手边是沉寂的街市，右手边则是水雾苍茫的海面，皎月也因阴云的流动而变得黯淡，只有那岸边高耸的灯塔时不时扫过码头的光柱，能如利刃切割开浓稠的黑暗。
在那时不时一闪而过的亮光中，艾略特能看到露琳娜身后垂散的黑发反射着亮眼的光辉，如同黑曜石的断面般光洁。
“你也不觉得无聊啊，做这些事有意思吗？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用我欠你的人情要挟我做些别的事呢……结果就这。”
原本，依照露琳娜那略微腹黑的性格，艾略特已经做好了预判。
这家伙指不定会拿着这份人情要挟他说“嘿，艾利，你当我的星怒吧”或者“艾利，你帮我扣扣逼，解决我的生理需求”、“艾利，我要你陪我去那个骑士小姐的房间里做爱”……之类的。
反正这个女流氓什么荤话都敢说。
但最后，她居然只是要求和艾略特一起在城里反杀一些弱鸡蟊贼，或者折腾一些早就堕落的人渣，这倒是让他松了口气，但也让他颇为不解。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
她倒是颇为兴奋地转过身，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在黑夜中睁大了那对黑得通透的眼眸，眼中只有伙伴的倒影：
“毕竟我们过去不都是这样生活的嘛，而且这么狩猎可是你教我的。我真的好久没和你一起狩猎了，感觉我们像是回到了过去……而且，佛伦港确实不错，没有那些强得离谱的修士、神官，各式各样的猎物也多的是，有你陪着我狩猎，我怎么都不会无聊。何况……我也不想看着你继续挨饿，今晚你获得了不少愿力了吧，说不定能帮你再坚持一阵。”
“那真是谢谢了，不过我真不需要。”
在两人刚刚离开地下，获得人类形体的时候，两人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连名字都没起，力量也颇为虚弱，只能以幼年孩童的形体在城中游荡。
那时，还不叫露琳娜的露琳娜也不懂得人类社会的道理，连帝国通用语说得都很磕磕碰碰，还因为化形能力不稳定，导致面部总有些可怕的疮疤，看着就让人害怕。
她的自我克制能力也不如身为穿越者的艾略特，本能总驱使着她想要直接对人类进行猎杀，甚至毫无顾忌地去折磨那些皇都中的居民，以此获得赖以维生的愿力。
于是，在那个时候，为了不引来麻烦，也为了不让露琳娜彻底堕落，他定下了规矩：就算饿得实在难受，也必须忍耐，且不能对人类群体中的无辜之人下手，只能挑一些混蛋人渣作为目标。
所以，那时的他们会选择主动示弱，以身为饵，吸引那些蛰伏在阴影中已然抛弃道德的人渣和混混。
皇都那边当然也有喜欢拐卖孩童的帮会，喜欢欺凌弱小的混混，所以只要两个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孩童在平民窟附近转一圈，自然就能吸引到那些企图抢劫他们的盗匪。到时候，找个机会在偏僻角落反杀奥特曼即可。
在杀死这些家伙的过程中，自然就能感受到他们的恐惧、惶惑和悔恨，以此维生。
对此，露琳娜当然是喜闻乐见的，但艾略特和自己的老友不同，即便折磨烂人并不会让他微薄的良心产生不安，甚至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是在为民除害，但和这些社会残渣打交道多了，总归会让人觉得恶心。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狩猎”是一件开心的事，一次也没有过。
若非为生计所迫，他肯定是懒得这么过日子的。
当然，那时候艾略特的身手还很差，和那些混混们搏斗时也不敢展露原型，所以打得往往非常吃力。
露琳娜也一样没什么战斗力，而且，她还有个问题，就是经常打着打着，就维持不住人形，她的手或者脑袋还会融化掉下来，然后把目标吓得惊叫逃走。
这时候，情况就会大大不妙，首都那些修会中循声而来的驱魔修士和骑士，还会搜剿他们好一阵子。
他们就不得不躲在那些臭烘烘的阴沟和下水道里，屏息凝神地等待风波过去，再想办法重返地上。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露琳娜逐渐掌握了化形的能力，不仅进化速度惊人，在魔法方面也展露出了比艾略特更强的天赋。
定期的狩猎也逐渐变得得心应手，不再像最初那样错漏百出，本该是邪魔危险艰辛的狩猎有时反而像是一场两个变态进行的猎奇约会。
杀完黑帮后，他们还会拿着收获的赃款，去皇都内吃点好的……当然，两人从来不会挥霍收入，因为当时两人正在想方设法攒钱好在皇都内买一栋房子。
他们当时看上了一座很不错的两层小楼，位置隐蔽，周围没有任何修道院或者教会，周围还有下水道，屋子里据说还死过人。这对于常人来说是不怎么靠谱的凶宅，减价都卖不出去，但对两个弱小的穷鬼邪神来说简直是梦中情屋。
只可惜，他们当时还没弄到正经身份，藏钱的那棵树因为皇都内的拆迁和重建，在一处神殿新建的过程中被砍掉了，买房的事也跑了汤。得知两人存款没了的露琳娜还大哭了一阵，但哭也没用，两人最后还是只能重头再来。
不过，后来的他们，在已经不用担心金钱问题时，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所以，即便是穿越来，他也还是没能买得起首都的房子。
“喂喂喂，艾利你又发什么呆呢？难道是看我的身材看入神了？”
正当艾略特胡思乱想之际，面前的露琳娜忽然凑近了他的脸吹了口气，自然地伸出手，轻轻帮伙伴理顺了衣前的领口和风衣后的兜帽，语气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还是你又开始瞎想了？唉，有我这个大美人在你身边，你好歹专心些啊。”
“你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你爱怎么说随你，不过……”白了艾略特一眼后，露琳娜轻松地一手提留起了刚才从赌场赢来的金币：“老样子，对半分？”
“不用了，反正是你赢的，你拿去呗。”
“哇，老娘我好心给你钱你还不要，你看不起我还是嫌弃钱不够？！”
“我现在有钱也没地方花，露琳娜。我是正经神官，今晚没有回神殿歇息，陪你在城里这么一通胡闹，就已经是违规了。我都能想象出我第二天一早回大河女神殿时，维特丽丝要怎么对我跳脚抱怨的情形了……我要怎么和她解释我今晚的去向？这借口我还没想好呢。现在，你又要我提着这袋子金币回去，我要怎么和我那同事解释？这谎我可圆不了。”
“管他呢，你就说今晚偶然在街上邂逅了那位美艳绝伦的露琳娜·卡维尔小姐，被她的魅力感染，情不自禁地和她约会起来，期间，你靠着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和她走进了情人旅店，又靠着一身精湛的床上功夫，把那位露琳娜伺候高兴了，她赏了你价值十万塔、多到需要用袋子来装的巨额金币……这不就得了？”
“…………哦，真不愧是知名乐师露琳娜啊，随便一出手赏给应招男郎的小费都这么多。”
“那是当然。”她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所以，艾利，有没有兴趣接受我的长期包养呢？我给你准备的小别墅就等你入住喽？”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好吧。”
露琳娜知趣地没有再纠缠不清，所以，她玩笑般的请求便到此为止了。
沉默之余，艾略特没再多说，只是陪着露琳娜继续在码头边游荡。
期间那些赢来的钱币，被她从钱袋里一枚枚地取了出来，朝着满是海雾的海面上丢去，像是在打水漂的孩子。
“别老让女孩子提着东西，艾利，你也帮我拿一下。”
艾略特接过钱袋后，腾出双手的邪神小姐丢钱的效率更高了，她像是赌气似地将那堆金币卖力地朝着海里乱丢。
于是，钱袋越来越轻，直到海雾逐渐散去，天明前的微光闪烁于海天的分界之间，昭示着白日将升之时，两人再度回到了身无分文的状态。
意犹未尽的露琳娜这才转过头，颇为礼貌地对艾略特行了个礼：“很美好的一晚，艾利，感谢您这位敬业的神官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陪我，我玩得很开心。”
“嗯。”
“唉，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邪神小姐扭头看向远处升起的太阳，惋惜地咂了咂嘴：“只是让你陪我一个晚上多少有点浪费这份人情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让你陪我睡几天，或者担当我的星怒力为我处理生理需求，这样多有意思……
“话说艾利，有没有兴趣到我家暂住一阵？我在港城暂居的别墅离这里不远哦。趁着天还没亮，我们打个晨炮也还来得及。”
刚还有些感动的艾略特顿时无语：“你个女流氓就别在这儿胡言乱语了。”
…………
“还是没什么幽默感啊，不过……”
忽然，先前还有些黯然神伤之意的露琳娜猛地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将红润的嘴唇压在了艾略特的嘴上——这一下来得极其突然，即便以艾略特的身手也没能防住。
“再见喽！”
等对方完事时，露琳娜已经轻盈地朝后一跃，拉开了和艾略特的距离：“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了，艾利，祝你早上好，顺便再见！回去找那个骑士小姐吧，谁让她是人类，我却只是个和你意见不合的邪神呢……”
说完，在天光大亮之前，她便离去了。
看着伙伴消失的身影，艾略特一时间也有些无奈——他多少也明白露琳娜对她的情感，但是……邪神是没有同类的，更何况他们彼此之间理念上的分歧。
想到这里，他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身，慢悠悠地朝着大河女神殿的地址走去。
女神殿位于城东，即便艾略特脚步不慢，回到那里也需要小半天的路程。
更何况此时的大河女神殿，已经因维特丽丝的“英雄壮举”，而成为了城内炙手可热的热门景点，渴望参观神殿的泛信徒和仰慕骑士小姐的平民多到挤占了所有就近的街道，为防止出事，还有数十位在附近维持治安的警官。不胜其烦的维特丽丝已经在神殿门口挂上了“暂拒访问”的谢客木牌，艾略特甚至需要拿出神官徽章再三证明身份，才能溜进神殿后门悄悄回家。
“艾略特——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果不其然，从昨晚就因为艾略特不见踪影而生了一晚闷气的维特丽丝，此时一听到响动，便噔噔噔跑下了楼——她对艾略特的脚步声格外敏感，在他刚开门走进来时就觉察到了——头发也没梳睡裙都没来得及换就直接凑了过来。
就像艾略特预料的一样，因为他的无故消失，骑士小姐气得不轻：“哪儿有神官丢下上司，无故离开神殿的？你知道昨天我有多忙吗？先是总督府的使者，又是城内那些贵族富商的邀约，还有一大堆不知所谓的家伙……全都跑过来找我，我都快烦死了！”
即便是还留在洛林家族中时，维特丽丝也没经历过这么多夸张狂热的吹捧和拥戴，现在她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了——但就在这个最需要伙伴帮忙的时候，自己这个同事却不告而别，这谁能忍？
“抱歉，维特丽丝，我昨天只是觉得留在神殿里也只会尴尬，所以才不得不离开的。毕竟，您才是英雄，我不是。那些慕名而来的拜访者也是冲着您来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反而还会给您和那些贵人的详谈添麻烦，所以，昨天我才不告而别了。”
“哦，这样啊，但我不是说了嘛，你不用在我面前自卑的……”
听了下属这么一番略带委屈的发言，刚刚还红温的骑士小姐顿时气消了大半，但她还是有些不满：“而且，那些人终究都是些外人，你才是我的同伴。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势利……而且，就算你觉得尴尬，你晚上也该回来吧？可昨晚一整晚你又去哪儿了？”
“围在神殿外的人太多了，挤进来很麻烦，所以昨天我离开神殿在外找了个普通的旅馆过了夜，刚刚才找到机会穿过人群回到这里。”
说着，艾略特还感慨了一下：“因为忘了带足够的钱，我住的旅店还很差，床板硬得像石头……唉，那旅店墙壁还是漏风的，住着特别冷，我冻了一宿可难受了。”
“哦……这样啊，那好吧。”维特丽丝看着艾略特特地展示出的那通红的手臂，也不再生气了：“赶紧回你卧室里歇息吧，暖暖身子再说。”
“感谢您的宽容，维特丽丝女士。”
一通表演后，艾略特很轻松地解决了维特丽丝——如何撒谎应付骑士小姐他已经驾轻就熟了，怎么卖惨怎么说话才能让她消气，都不在话下。
但是……就在他刚要上楼回房时，维特丽丝忽然眼神一凌：“等等！转过身来——”
“怎么……”
话音未落，面色铁青的维特丽丝伸出手，探向了艾略特风衣后的兜帽，随后，顺着那搭在兜帽外的布料，掏出了一条散发着女子香水味道的黑色丝袜，光洁的丝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体温。
在丝袜被扯出后，还有一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的名片。
名片上，是一位女子留下的唇印，以及一条龙飞凤舞的留言：真是个愉快的夜晚，艾利！和你共度的时光让我销魂难忘，这是留给你的纪念品，爱你的露琳娜，有空记得找我哦~
“艾略特·卡维尔——这，是什么东西？”维特丽丝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面对着眼神恐怖得要杀人的骑士小姐，艾略特再次回忆起了露琳娜今早和他分别前，那带着坏笑的俏脸，也意识到了那笑容中隐藏的恶意。
nmd，这个永远憋着坏的女邪神果然不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