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耗材
老太监面白无须,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褶皱,只有花白的辫子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干瘦的嘴巴一张一合缓缓说道:
“自三十八..自三十余年前,最后一位皇家大萨满离奇暴毙,萨满诸神就再无伟力降于世间。”
“祭祀规格从三牲提升到九牲,最后甚至用上了人祀,萨满神却从未有过回应。我们只能感知到,他还在,他还在白山黑水间注视着我们。却不知为何...”
二人相顾无言,眼神悲戚。
老太监自幼年入宫,统领粘杆处五十余载,可谓见惯了风霜雨雪,刀光剑影,是血里来雨里去的硬骨头...
如何不知,此时已到了清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
一场长毛逆乱,打残了南方最富裕的十个省,却肥了曾国藩、李鸿章等地方汉臣。
如今,朝廷政令想过长江都难。
内有派系纷争,勾心斗角,外有两洋诸国威逼渗透,大清前路在何方?
载勋面容白皙,体态圆润,穿着深蓝色亲王服显得有些臃肿滑稽,沉吟片刻说道:
“既然我族后手难以发挥作用,倒不如用用义和团?先完成老佛爷的交代才是重中之重。”
李朝奉脸色晴转多云,一时笑的脸上人皮都扯出来褶皱来,主动说道:
“奴婢也是这个意思,粘杆处的崽子暗中辅佐了一山东士绅,那士绅是个有心的,开仓放粮,赈济一方,如今也浩浩荡荡拢了几千流民。”
载勋来了兴趣,眉眼一挑问道:
“有没有拉拢到暗劲宗师?当年那贼道士传了请神法,据说只有宗师才能学到正经的。”
老太监扯着嗓子尖锐笑道:
“暗劲算个屁宗师?接不住奴婢十招的东西。要是指望几个暗劲就能打退洋人,摘了莲匪的狗头,那奴婢早就做了。”
思索片刻,老太监又沉吟道:
“请神法分为恭请神法和神打,主子说宗师才能学到正经的,指的大概就是神打。”
载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顾忌老太监的身份,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老太监瞥了一眼载勋,嘴角一扯,淡淡说道:
“主子倒是误会,神打固然厉害,但真正珍贵的却是恭请神法!天下武夫熙熙攘攘,虽说暗劲在奴婢眼里不算什么,但天下拢共就那么一撮儿人。”
“只要奴婢几人有一个在宫里,便没有武夫能做成刺王杀驾的勾当,所谓的狗屁宗师,两军对垒又能轻易被堆死,神打就算能提高战力又有何用?”
“倒是这恭请神法,实质却是燃烧精血,耗费生命的邪法。难能可贵的是,普通人就能用!只要周围有一个神打入门的狗屁宗师充当火炬,这些学了恭请神法的泥腿子就像燃料,可以源源不断冲击敌阵。”
老太监仿佛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眼睛里闪着光芒,憧憬的说道:
“主子,您说我大清四万万人,能凑出多少耗材?”
载勋听闻老太监一番话,心胸豁然开朗,哈哈笑道:
“老朝奉,咱大清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群泥腿子,只要给他们点儿残羹冷炙,他们就会争着抢着来给我们卖命!”
老太监心情不错,也随口附和道:
“主子高见!您只需稍加引导,摆出副礼贤下士的模样笼络那群学神打的,其余的耗材,稍微赏口饭吃就够。没准儿啊,他们还得争机会争的自己打起来呢!”
两人相视一笑,又异口同声道:
“下贱!”
...
“霍兄,请!”
“周兄,请!”
隔天晌午,睡饱了的周游抱着勤恳完成任务的小蜜蜂心思,先是问张策借了十两现银,又委托镖局伙计在正阳楼订上一桌,风风火火地拉着霍元甲、张青青下馆子去了。
常言道,京中无美食,全靠穷讲究。
那是针对贩夫走卒,普通百姓的。
京都贵为一国首府,必然是数十省人才汇聚,天下菁华之所在。只要你有钱,有的是玩乐勾当给你消遣。
这正阳楼坐落在前门肉市口,擅长的本来是鲁菜,明面上的老板是山东人氏,正阳楼则是自咸丰年间传承下来的老店。
奈何南城有泰丰楼,不远处有致美楼,大家都做鲁菜,那就看谁历史更长,谁更会吹牛。正阳楼没吹过其他鲁菜馆子,所以自然被人压的翻不过身、喘不过气来。
那老板痛定思痛,竟是放弃了以鲁菜为核心的老店传承,搭上了直隶地界儿的一伙牧羊人。
那群牧羊人,三伏天把张家口外的大尾(yi)巴羊赶到水草肥美的锡盟草原,蓄养的膘肥肉厚,水草枯黄时再往京城赶,秋天时正好赶到玉泉山河谷的水草丰盛处继续饲养。一路途径三省,喝的是山泉水,吃的是嫩草芯,大尾巴羊一路跋涉又走的肉质紧实,肥嫩弹牙,腥臊气全无。
这羊肉锅子一下子便打出名气来,冬天来上一口羊肉锅子,是许多王公大臣都喜欢的享受。到了光绪年间,连洋人吃了都赞不绝口,直呼古德古德。
什么叫好东西?好东西就是贵。
周游一张嘴就借十两银子,属实是被物质极大丰富的后世给惯的,一时没适应过来现在的光景。
张策掏钱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奈何女儿就在旁边眨巴大眼睛盯着,只能若无其事地把银子甩给周游,还要豪气干云的加一句,拿去花销,不够再问我拿便是!
然而,十两银子在正阳楼就够订个普通锅子,包间都进不去,只能在大堂凑合着吃。
只能说我代清自有国情在此。
两盘羊三叉下到锅里,不等肉熟透,三人的筷子便风卷残云般捞了个干净。
“小二,加两盘黄瓜条,就这么一点点够谁吃的,要让洋人见了还以为我吃不起!不,加三盘,每人一盘!”
“周兄!再来两盘千层肚,那个裹上麻酱也是一绝。”
霍元甲也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主儿,祖上颇有积蓄,家中生意往来又全靠妻子操持,这些年还未遇到武道瓶颈,一副心思都用到了练武上。
张青青在一旁哈哈大笑,丝毫不以为意。她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张策就这么一个闺女,发妻早早离了人世,张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走南闯北都要带着闺女,生怕早年间结仇的敌人对闺女下手。
仨人狼吞虎咽,生生吃了十五盘羊肉,又搭上些面条汤饼,才混了个肚圆,瘫坐在椅子上消食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