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者和拥护者[1]
修 安
为“人道”“正义”和“人格”而牺牲,这在“牺牲者”原没有甚么遗憾。他们觉得如果使“人道”湮灭、“正义”丧亡、“人格”堕落,这种痛苦比甚么痛苦还要厉害,所以他们宁肯受他种任何痛苦,却死死的不肯不顾“人道”“正义”和“人格”!古人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都为的是甚么?无非三者!“人道”“正义”和“人格”!做牺牲品罢了!这种牺牲的精神对民族有无限的贡献,在民族的历史上占了极重要的位置,有不可思议的价值和光荣。我们民族要想一天列于人类,便一天不可没有这种精神;要想这种精神一天不绝于我们的民族,那么,我们对于有这种精神的人,大家应当怎么样?
这回唐山大学全体学生不忍亲眼望着开滦五矿工人到冻饿而死的惨境,大家请一天假,辛辛苦苦跑到外头去捐点款来赈济振济。这是各人良心上自动的行为。他们的校长俞文鼎便借此开除“五代表”,诬为“过激”,还说要“拿办”!“枪毙”!全体学生更不忍“五代表”独受冤屈、独遭残害,不愿再受“俞”氏平日种种的压迫和蔑视(详见唐山大学全体学生宣言),进而做“驱俞”运动。俞氏越发倒行逆施,呈请交通部发一道乱命,带了几百个赳赳的兵士荷枪实弹跑到学校里去说“你们滚开去!不准在此逗留一刻”!这一来,无抵抗的可怜的二百多个学生便全体在夜深三更被迫离校!“唐山大学解散”惨恶的消息便吹到我的耳鼓了!起初我听了,一想“这真是唐山的不幸!他们不知道怎样烦恼呢”?后来我说“不对,他们没有甚么烦恼”。果然见了报上说,他们在火车中谈笑自若,不以为苦。这是何种的精神?不过,爱读我们《唐山潮声》的先生们,我们想,唐山大学散生为什么遇着这场险恶的风波?矿工是该冻饿而死的吗?五代表是应该独受冤屈、独遭残害的吗?校长是学生的专制皇帝,学生是校长的臣民奴隶吗?唉!他们据我看,他们也无非替“人道”“正义”“人格”做了牺牲品罢了!我说过,这在他们没有甚么遗恨和烦恼,不过“流离”是他们这种牺牲精神的报酬吗?我们承认“这种精神不可一天绝迹于民族”的人可以不起来做“牺牲者”的拥护者吗?
我们中国的事,说起来真痛心!近来更是“天地闭,日月晦,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的时期了!多少人们拼命向“丧心病狂,寡廉鲜耻”的一条要(道)上跑,管甚么“人道”“正义”和“人格”?就有路讲“人道”“正义”“人格”的人,他们也得再三设法给他们一个“扑灭无余”。这固然是善恶不两立,可是我们四万万人中难道尽成了恶人,没有他们“牺牲者”的“拥护者”吗?我们情愿那种民族不可一日没有的精神绝迹吗?
我决不信!我决不信!我最后最诚恳的最迫切的向我四万万人中请愿——愿你们出来做他们——“牺牲者”,为“人道”“正义”和“人格”而奋斗的“牺牲者”——的“拥护者”!这不但是拥护唐山大学学生,是拥护我们民族“那种不可绝的精神”。
(1922年11月23日)
[1]原文刊于《唐山潮声》1922年第3期,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