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载雪而归
清晨的河边,薄雾轻绕,阳光透过树梢打在少年折下的背。
王小石高高拢了袖,轻轻拨开在水面漂浮的藻类,眼疾手快抓住最后一条鱼往竹蒌里一扔,然后站在那儿伸着手指头点了数足足六条。
一下子捕了这么多鱼,有得吃勒!
王小石高高兴兴背着竹蒌走在回家的路上,奇怪的是本来热闹的街巷今天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也全是女人和小孩。罕见余光中一个矫健的身影闪过、耗子一样钻进黑暗,瞬间无影无踪。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石疑惑地去问老妇人,老妇人皱着眉逐他。然他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老妇人受不了他的再三催问,不耐烦地指向墙的一边。
王小石看过去见灰白的墙上贴了一张黄色的宣纸,上面醒目地写了两个鲜红大字:告示。
告示下面是四排小字:本官奉皇上之命,宣告……
王小石没上过学堂,宣纸上的这大大小小几十个字微微只认得五六个,“皇上…要男人…”
老妇人忍俊不禁,脸色却阴沉得很,压低了声音说:“忒,征兵。”
王小石:“征兵,啥是征兵?”
王小石愣了愣老妇人就消失了,回家问婆婆,阿婆目光一寒,缓缓说道:“征兵,就是去杀敌,难逃一死。”
王小石:“婆婆死是撒子?”
阿婆:“死就是从高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死就是一个人到很偏很远很黑的地方去,永远也吃不到糖葫芦,永远也见不到婆婆,小石你怕不怕?”
王小石“哇”地一声叫出来:“怕!”
阿婆:“怕就莫出去乱逛了,好好躲在屋里头晓得不?”
王小石点了头:“晓得。”
……
那一年边疆告急朝廷征兵犹如一记重捶把百姓宁静的日子打破,百姓惶恐不安。总有人想逃,任人逃,终究难逃,王小石被抓进军中,彼月三月春意盎然,柳亸莺娇。
初入军营,王小石想婆婆,辗转反侧。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战争胜利上,“等仗打赢了俺就能回家!”
可是上天并不眷恋他,王小石体弱在部队操练几乎每每名列第一,却是倒数的第一!有个大肚子的光头佬实在可恨,呲牙咧嘴比起董五遑恐不可多让,但凡逮到王小石必要好好调教一番,按推捏拉样样尝个遍,然后再变着花样折磨。“快点,我最讨厌没用的软蛋。”
“我不是软蛋!”王小石咬牙愤慨,面对惧凌空乱飞的箭矢,手中紧紧握住寒光烁烁的大刀拼命地在面目狰狞的敌人身上一刀一刀挥下。
四野肃杀,血染大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当手起刀落成了一件不会胆怯的擅长事儿,王小石晋升中将。朝廷给他封赏,他说想回家看看。
一别多年,回家的时候,天空灰蒙蒙一片,四周萧瑟寒风如此凛冽,打在脸上痛在了心里。
小小的房子,不动不响永远矗立在那,百来十步,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王小石朝家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拖着疲惫的残躯向黑樵山走去。
飞鸟在空中盘旋,发出阵阵嘶哑的鸣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林间迷雾重重前路不明,王小石掏出他的“罗盘”:一枚黑中夹绿的椭圆玉石,心中一遍遍默念那个“鬼”的名字:顾清河……
顾清河!
这是那个“鬼”教他的办法,说想见他就这样做,王小石念完兀地有一种莫名感应指引他前行,他不由放大脚步加快了步伐。柳暗花明又一村,黑暗褪尽,王小石眼前豁然开朗,还是那个荒凉的深洞,还是那个恐怖的石坛。
缭绕的云雾散去,石坛上腾飞的符纸停止,影影绰绰坐着个人影。
王小石几步踉跄过去。
那“鬼”侧过头来看他,竟然不是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生了一张极标致的脸,五官俊朗,但眼神却可怕的很,犹如夜幕下的狼裙,充满野性与凶残。王小石见惯了战场上阴冷狠戾也委实被吓了一惊。
王小石揣着急擂鼓般的心跳声,抖着嗓子喊:“救我。”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王小石瘦弱当不了这声“壮”。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战场上下来的时候自己已差不多是战死之躯,苟言残喘罢,家没有回,就一路坎坷赶来这里,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那“鬼”虚虚一瞟,冷冷道:“救不了。”
王小石仿似晴天里被个大霹雳生生劈上脑门,脸霎白,张牙舞爪地奔近那“鬼”,口里喊:“为什么?”
疯狂的神情举止一时间比那“鬼”更像鬼。
那“鬼”顿了顿,说:“我虽救不了你,却能代替你活下去。”
“代替我活下去?”
那“鬼”说:“我本名顾清河,很久以前战败漠北,在我死后,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布置了这禁阵,保留了我一丝残魂。须以一至阴至纯之体献祭方可启动禁阵,而你正是至阴至纯之体之人。”
“我的灵魂会寄宿在你的肉体里。”
难逃一死,婆婆说的话真应了验,王小石不怕死,但放不下,想吃甜甜的糖葫芦,陪婆婆去看星星看月亮,还想有个朋友。
王小石:“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鬼”:“说。”
王小石:“照顾我婆婆,让她开心点…”
那“鬼”:“没问题。”
一人一鬼达成承诺,开启禁阵。
天地失色,乾坤扭转。
王小石载雪而归,闭上了双眼。
彼时他年方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