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蒙圣恩 认局势
第三日清早,祁淳安早早地起床,梳洗后坐在榻上,对镜轻抚自己的脸庞,镜中人一双含情目流转光华。
采寒抱着几套精心挑选的衣裳站在一旁,另外几名丫鬟则捧着各种首饰和配饰等待主人的挑选。采寒问道:“小姐,今日进宫面圣,这套翡翠烟罗裙如何?”
祁淳安慵懒地靠在凭几上:“不,我想穿些素净些的。”
采寒有些为难地看向一旁的方嬷嬷,方嬷嬷微微蹙眉,斟酌着开口:“小姐,进宫面圣是大事,穿得太素净,恐怕会被人说是不敬君恩。”
祁淳安轻轻一笑,神色平静:“方嬷嬷,父亲新丧,我这个做女儿的怎能穿得太过花哨去招摇过市?今日进宫,我只想以素衣表心。”
方嬷嬷见祁淳安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吩咐丫鬟们去取素色的衣裳。她留下两名丫鬟和梳头侍女,自己则带着其他人退下。
梳头侍女轻声问道:“小姐,今日想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不必过于繁复,简单大方即可。”祁淳安说着,便闭上了眼睛。昨晚她看书至深夜,此刻虽已醒来,但身体仍感疲惫。
过了不知道多久,祁淳安被方嬷嬷唤醒,她睁开眼睛,瞧见铜镜中的人影,镜中人一头乌发已经被盘成反绾髻,用玉钗堆住,用银花饰配,脸上抹了些许胭脂,显得清新淡雅。
方嬷嬷适时地开口,便让丫鬟们将衣裳一一展示:“小姐看看,哪件衣裳适合今日出行?”
祁淳安侧着头,微微扬起下巴,扫视了一圈,抬起手臂指了一件雪白的衣裙,上面用金丝银线细细描绘着梅花:“就这件。”
拿这件衣裙的丫鬟立刻上前将衣裙展开,祁淳安仔细端详后,又吩咐道:“月昕,我记得,还有件莲青缎面白狐皮斗篷,你去给我取来。”
“是,小姐。”月昕应了一声,转身去取斗篷。不一会儿,她便将斗篷拿来披在祁淳安身上。祁淳安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裙和斗篷,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穿戴整齐后,祁淳安唤来陈悠,简短地交代了几句事务,便步出府邸,登上那辆早已备好的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缓缓前行,车轮滚动的声音与街头的喧嚣交织在一起,而祁淳安的心中却难以平静。
原身的记忆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她知道自己也曾数度入宫,宫中定有不少人识得她的面容。尽管失忆可以成为她行为的借口,但性格与行事风格的大相径庭仍可能引起他人的怀疑。前几日她夜读时,偶然听到侍女们私下议论,说原身性格中有些娇纵,但作为将军府的独女,在宫中却未曾行差踏错。
采寒和月昕注意到祁淳安紧锁的眉头,两人相视一眼,都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忧虑。
采寒轻声走到祁淳安身边,关切地问道:“小姐,您是在担心什么吗?”
月昕也紧跟着说道:“小姐,您看起来有些不安。是不是因为即将进宫面圣而感到紧张?”
祁淳安轻轻叹了口气,坦言道:“我确实有些担心。大病初愈后,许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我生怕在宫中言行不当,丢了祁家的脸面。”
采寒安慰道:“小姐,您不必过于担心。之前您进宫时,都是方嬷嬷和我贴身跟随的。如果遇到什么人或事,我会及时提醒您的。”
月昕也补充道:“小姐,您放心。昨日我也去打探了一些宫中的消息,虽然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但我会一直跟在您身边,随时为您提供帮助。”
祁淳安这才想起自己曾安排月昕去打探宫中消息的事情,心中暗自责怪自己看书看得太投入,竟然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先在车上跟我说说宫中的情况吧。”祁淳安对月昕说道。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萧是国姓。当今圣上萧姓,名煜城,是先皇的第五子,继承大统已有三十年。太后这段时间在行宫修养,应是不会见着。皇后是淮南刘氏,淮南王的嫡长女,膝下虽只有太子一子但是后宫中最重要的人。太子排行第三,名讳为萧渊。贵妃是西洲耶律氏,膝下二女一子,长女为长公主,次女为柔乐公主。长公主已经许了驸马,住在卞城内的长公主府,时常进宫探望陛下和贵妃。柔乐公主今年十七,如今皇子们住在宫中的只有她了。皇后和贵妃正在为她择婿。贵妃所生的儿子是二皇子,现在在淮南治理水患。再接下来就是李夫人,她膝下虽只有一子,但此子乃硕白王战功赫赫,替陛下守住西关,而且李夫人与陛下是年少相识,情谊深厚。其他的妃嫔若是见到了,月昕再提醒小姐。”
祁淳安认真地点点头:“皇后与我往日待如何?”
采寒答道:“皇后娘娘待小姐素来亲厚,每次入宫少不了好些赏赐,小姐与太子殿下之间的事,皇后娘娘也劝过几次,前几年提过认小姐做义女,可小姐一心都在太子殿下身上,不愿与太子殿下有兄妹之名,便拒绝了。皇后娘娘向来深明大义,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不等祁淳安再次发问,月昕便抢着说道:“贵妃娘娘是西洲人,许多礼数与我们中原不同,性情也较为直爽,但也不骄纵跋扈,并不是不好相与的人。李夫人原是礼部李尚书的三女儿,从小知书达礼,性情温和,好诗书笔墨,不爱出来走动。柔乐公主爽朗豪迈,有些刁蛮任性,与小姐您有过些不愉快。”
祁淳安的笑容在脸上慢慢出现,用疑问的语气重复月昕说的话:“不愉快?我与柔乐郡主间有嫌隙?”
采寒神色一顿,飞快地说道:“柔乐公主的母亲是西洲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好武。柔乐公主从小便骑马射箭,哪想到去年秋猎上输给了小姐,与小姐比试,却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但还是小姐赢了。小姐也不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人,当场就把柔乐公主教训了一顿,秋猎后柔乐公主去告状,小姐被罚禁足了几日。所以,所以小姐与柔乐公主确实有些不愉快。”
真实全往轻往小了说。祁淳安的眼角不自觉上扬,假装揉揉鼻子,掩饰想笑的冲动:“原来是这样,我当是什么事呢。”
知道了些信息,祁淳安的心没那么绷着了,身体也放松了下来,支着手拖着下巴看着窗外,而采寒和月昕在隔着空气用眼神在疯狂打架。
马车在皇宫门前缓缓停下,祁淳安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经过短暂的车程,月昕已将宫中的势力格局和皇帝近期的举措悉数告知祁淳安。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在高公公的引领下,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那座庄严的皇宫。
祁淳安甫入宫门,便望见一座巍峨的大殿在远处矗立,庄严肃穆,仿佛无尽长的御道直通天际,若非两旁有廊道环绕,恐怕会误以为是身处郊外而非皇宫之中。
高公公见祁淳安观察完毕,恭敬地开口:“祁小姐,圣上闻知您大病初愈,身子尚虚,特地命我备下软轿供您乘坐。请。”
祁淳安回过神来,向高公公道谢后,轻步上了软轿。轿帘半掩,冷风透过缝隙吹拂着她的小脸,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思绪,似乎曾有过相似的场景,同样是这扇大门,同样是冷风吹拂,但心中却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哀愁与期待。
抵达太和殿前,祁淳安步下轿子,高公公前去通报。她站在门口,目光在皇宫的每一处细节上流连。突然想起八九岁时,跟随父母与兄弟姐妹一起踏足故宫的情景,那时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对皇宫的肃穆并无太多感受。如今,宫殿前空旷寂寥,戒备森严,每一名奴仆都低头敛气,显得异常恭谨,祁淳安视线落回那雕刻满复杂纹饰的殿门上,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
“祁小姐,圣上宣您入内。”
随着太和殿的朱门徐徐开启,祁淳安轻盈步入庄严的大殿。殿上,宸雁国威严的君主端坐在金光熠熠的龙椅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她敏捷地跪下,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行礼:“臣女祁淳安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殿门轻轻闭合,太和殿内,仅余三人,高公公在宝座台旁侍候。祁淳安缓缓起身,头颅依旧低垂。
“近日身体可好?”
“启禀陛下,臣女已渐愈,得益于陛下赐予的珍贵补品。”
“靠近些。”
祁淳安轻移莲步,向前几步,停顿。
“日后有何打算?”
“臣女蒙陛下眷顾,荣封郡主,有所依傍。目前只想妥善安置先父,守护祁家先祖遗留下的产业。臣女愿终身未嫁,以报效家国,继承父亲遗志。”
少女那看似脆弱的身躯,犹如一朵在朝堂漩涡中坚韧绽放的莲花,虽然低头,却流露出一种坚定不移的坚韧。她语气温柔而坚定,令人不由自主地为之动容。
“终身未嫁?女子哪有不为人妇的道理,卞城之中倾慕你的公子众多,未必没有佳偶。你若有所顾虑,朕可命皇后亲自为你挑选。”
“臣女感激陛下厚爱,但家中已无亲人,恐怕命犯孤刑,不宜连累他人。皇家龙威盖世,臣女孤煞不足以影响。不过,臣女恳请陛下将郡主府建于郊外,靠近大国寺,以便臣女能为祁家逝去的亲祈祷冥福,还望陛下恩准。”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依你所愿。”
“臣女谢恩。”
“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让高烁带你去太液池走走吧,用过午膳了再去国寺。”
祁淳安闻言,连忙再次叩头谢恩,离开了太和殿。
刚踏出太和殿门,姜总管就跟着出来了。祁淳安行了个礼,问道:“姜公公,是有什么事吗?”
姜总管的脸笑的跟花似的,回道:“以宁郡主刚求的恩典,咱家自然要通传下去。”他招招手,示意他的徒弟过来。
“陛下刚刚让高烁这奴才带您逛太液池,咱家怕一个人不够,要不再传些奴婢来侍奉郡主?”
高烁站在姜总管身边,麻利地行了个大礼。
“不必了。有劳姜总管了。”祁淳安摆摆手。
姜总管点头连连,转过头去训斥自家徒弟:“还不去侍奉郡主殿下?可别丢咱家的脸。”
高烁迅速接近祁淳安,恭敬地弯腰邀请他一同前往太液池漫步。高烁跟在祁淳安身后,一左一右是采寒和月昕两个丫鬟,一边走一边与祁淳安介绍宫中的景色。
时值秋日午后,阳光如金线般洒落,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一行人漫步于湖边小径,沿途的美景令人陶醉。
然而,这宁静的氛围被突如其来的身影打破,眼尖的高公公立马提醒道:“郡主,前面两位是贵妃娘娘和柔乐公主。”
祁淳安自认倒霉,自己算是第一次进宫,就遇上两位大人物。
日光明媚,来人身着华丽服饰,绫罗绸缎在她们身上更显尊贵。祁淳安在看见她们的那一刻,心中微微一惊,她深知自己与公主之间曾有过些许矛盾。然而,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问候。
“臣女见过贵妃娘娘、柔乐公主。”
贵妃抬眸瞧了眼行礼的人,轻哼一声:“这不是以宁郡主么?可是许久没进宫来看望了。”嘴上虽是责备,但眼底却盈满笑意。
祁淳安略一迟疑,回道:“臣女家逢丧事,不宜入宫。今日进宫,午膳后便前往大国寺了。”
柔乐公主接过了话茬,假装嗔怒道:“祁淳安,祁将军可是我们大周的栋梁之才。你可别柔柔弱弱地跟其他文官家的小姐似的,如今我们皇家接纳了你,你也不算无依无靠了。”
祁淳安没料到柔乐公主讲话竟是刀子嘴豆腐心,好好的安慰说成有些扎人的话,要不是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家中又是有些生意的,换个人,早就被他这些话气哭了。
祁淳安粲然一笑,温然道:“多谢公主美意。臣女定谨记于心,臣女身上还带着病气,就不打扰二位的雅致了。”
待祁淳安离开后,柔乐公主扯了扯贵妃的衣袖,白着脸说道:“娘,她是不是受打击太大,人都傻了。”
贵妃瞥了眼自己的女儿:“怎么说话呢,人家祁淳安从小就懂事,哪有你这么没规矩的。不过,她今日确实瞧着有些不一样,或许是真的病了。你可别再跟呛人似的跟人说话了,娘知道你的心意,昂。”
柔乐公主点点头,扭捏地转过身去,小声嘟囔:“什么心意。我就是讨厌她,别以为祁将军过世了我就有什么好脸色了。既然你能够战胜我,那就别让我看见你软弱的一面。”
太液池的荷花已经闭合,所幸还有蓬莱岛上绿树成荫,祁淳安望着天,说道:“秋日正午太阳也这般大,高公公,我走累了。”
高烁立马领会意思,回应道:“劳烦郡主再走几步路,宫人们已备好午膳在小舟。”
祁淳安轻轻一笑,随后随着高烁向小舟的方向走去。小舟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点心和菜肴,阵阵香气扑鼻,简单用过午膳后,小舟已经靠岸,下了船,祁淳安就马不停提地前往大国寺。
在前往大国寺的道路上,祁淳安的心情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自己到底以什么身份什么心境去面对这场丧礼。
她并非原身,因而对那位逝去之人缺乏那份刻骨铭心的情感。尽管她听闻过祈桑东的辉煌战绩和崇高事迹,内心对他充满了敬意,但作为一个子女,去吊唁自己的父亲,这对她而言却是难以逾越的界限。
祁淳安悄然低下了头,静静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眼中闪烁着自责与愧疚的光芒。她感觉自己如同一个小偷,窃取了另一个也叫祁淳安的女孩的人生,侵占了她原本应得的一切。就连那庄重的父亲丧礼,也不得不由她这个外来者代替出席,这无疑是她心中无法抹去的沉重负担。
采寒和月昕误以为祁淳安是因为想念父亲了才如此黯然神伤,赶忙安慰她,这让祁淳安更难过了,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脸颊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