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因为他善
阳谷县,杨家大宅。
天蒙蒙亮的时候,孟玉楼的两个婢女小鸾和兰香看到武植牵马出现在门前,孟玉楼披着大氅骑在马上。
两人赶紧上前搀扶,谁知孟玉楼下马之后,脚尖刚一落地,便立即双膝一软,差点把两人也带倒了。
小鸾道:“娘子怎么了?”
孟玉楼道:“奴家……在马上颠簸许久,这腿有些不适。”
武植道:“快把大嫂扶进去休息,另外,她受惊许久,须得煮些姜汤,去去寒气。”
孟玉楼道:“多谢叔叔关心,请叔叔屋中坐坐,吃杯茶歇息片刻。”
武植道:“疾驰许久,人和马儿都需要休息,我不就不进去了。”
说完,便告辞离开。
见他走远,小鸾和兰香将孟玉楼扶到卧房,两人对视一眼,又略微嗅了嗅,“娘子,你和武大官人是不是好上了?”
孟玉楼先是一惊,随即便直接点点头。
小鸾和兰香是跟着她陪嫁过来的,从小便是她的婢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你二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小鸾道:“这有什么难的,娘子每次同房后,双腿便软,只不过从来没软得像今天这般厉害。”
兰香笑道:“可见武大官人是个有能力的。”
孟玉楼脸上一红,笑骂道:“你这浪蹄子!瞧瞧你说的什么!”
兰香撇嘴道:“这有什么,娘子不再空洞,奴婢们也替娘子欢喜。”
小鸾点点头道:“这话极是在理,何况武大官人在衙门听说娘子出事,很是着急,马不停蹄地就去救了娘子回来,说明他心里是在意娘子的。”
兰香也道:“是啊,老爷死了,杨家人又不拿咱们当主人看,奴婢都以为这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如今娘子既然和武大官人好上,那奴婢便不担心了。”
小鸾道:“如今这阳谷县,西门庆也不敢惹武家兄弟。
那李知县、周守备和乔皇亲等有头有脸的人也都对他十分敬重,那布行也有他许多份子,一辈子吃穿不愁,这样的好人儿可不好找,”
兰香道:“何况……”
她说着,看了看孟玉楼的腿,笑得花枝乱颤。
“娘子的腿可从未软得这么厉害,说明武大官人必有过人长处。”
孟玉楼的脸更红了,轻声道:“贼小肉儿,如今尚在孝期,浑说什么呢。”
“娘子,既然如此,不如你改嫁给她,奴婢们也跟着享福吧。”
小鸾和兰香皆是一脸希冀地看着孟玉楼。
身为陪嫁婢女,两人和孟玉楼是“她好我也好”,自然希望孟玉楼能跟个财大器粗的男人。
孟玉楼却是低头不语,好一会才道:“听说他家里是有正头娘子的。”
“有没有又怎么样?自古船多不碍路,凭他房里人多少,只要丈夫喜欢就好,若是不喜欢,只娘子一人,也难过日子。”
孟玉楼被她二人说得动心,一时思绪良多,不过她向来没甚主意,仍是摇头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到时再说吧。”
自杨宗锡死了,杨家人便不把孟玉楼放在眼中,隔三差五地短了孟玉楼的用度。
孟玉楼一向软弱,也不敢多言,小鸾和兰香去要了几回,却被骂了几顿,更是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盼头,又岂能轻易放弃。
当即对视一眼,暗暗想着该如何促成孟玉楼和武大官人的好事。
武植回到家中,还未来得及歇息,武松和郓哥就围了过来。
两人先是问了孟玉楼的事情,然后武松道:“哥哥,家中已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杨家那边也走了一趟,也没什么事,那张四或许只是说大话而已。”
郓哥道:“染布坊那边也没什么生面孔,只是杨家的人被抓了,染布坊和店铺里乱糟糟的。”
武植点点头,“这个不妨事,我自有安排。”
正在说着,快手王二来请武植和去衙门,说是杨家人在牢里过了一夜,已经全招供了。
等到了衙门,杨宗保等人各自带着镣铐跪在堂下,有两个年纪大的真是连跪都跪不稳,只能由旁边的人扶着。
见武植到了,李知县冲他点点头,随即一拍惊堂木,道:“杨宗保诬告武植谋财害命,又伙同张四刺杀朝廷命官,罪不容恕,本应处以极刑,念其年幼,脊仗四十,刺配沙门岛!
杨家族人乃是杨宗保从犯,诬告反坐,现命归还杨家布行给武植,年四十以上脊杖三十!余下脊仗二十,刺配江州。
王二煽动工人闹事,偷取主人钱财,脊杖二十!”
判决一下,堂下顿时一片哀嚎。
李达天一拍惊堂木,喝道:“敢有咆哮公堂者,罪加一等!”
杨家众人立即噤若寒蝉。
便在此刻,杨宗保忽地面向武植,连磕了三个响头,“小人年幼,被奸人欺瞒,以致冤枉好人,十分悔恨。
如今不敢奢求大官人谅解,只求大官人看在小人兄长面上,好好照顾小人嫂嫂。”
说完,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武植不由想起孟玉楼一条玉腿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样子,轻咳一声,“这个自然。”
杨宗保连连称谢,不再多说。
此间事了,武植和李达天告辞,骑马离开。
沙门岛那地方……
公元1058年,时任京东路转运使的王举元,在向仁宗汇报工作时,曾提到过沙门岛的情况。
如计每年配到三百人,十年约有三千人,内除一分死亡,合有二千人见管,今只及一百八十,足见其弊。
十年之间,发配到沙门岛三千人,后来只剩一百八十。
如此残酷之地,杨宗保一去,怕是再难回来了。
其余那些杨家人也是一样,流放发配且不说,单单脊杖一条,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这都是他们自找的。
天色近晚,衙门后堂,李达天和守备周秀说到杨家的事情,亦是感慨不止。
“如今杨家布行尽归武植,不消三五年,他便是这阳谷县的首富了。”
周秀道:“区区一个布行而已,李知县莫不是说笑?”
李达天道:“守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武植自己亲口说的,除了那蓝布的方子外,他手中还有另外两个方子。
想必守备也知道如今那蓝布的火爆吧,我听说就连清河县的人也抢着来买,大清早地就堵在店铺门口。”
“还有两个?这武植之前不是卖炊饼吗?怎么好似突然开窍一样?又会治病,又会染布的。”
“你还真别说,昨天我在堂上问过武松,你猜他如何说?”
周秀摇摇头,“因为他善?”
李达天道:“武松说他哥哥是太上老君的侍药童子转世,是天上的神仙。”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周秀道:“如今圣天子在位,道门大兴,人人都是道门中人了。
他既然是侍药童子转世,干脆可称作长生道人,如此一来,官家一见,必定龙颜大悦。”
李达天笑道:“只可惜他这个小人物,想见天颜,简直是痴心妄想。”
※※※
安庆坊,西门庆家。
棋童正和傅二在门房内喝酒,忽有一阵敲门声。
棋童走过去,低声道:“谁啊?”
“是我,应伯爵。”
棋童赶紧开门,“应二叔来了,官人正等你呢。”
应伯爵和两人打个招呼,由棋童引着到了西门庆客厅。
西门庆正端着茶,可是却愁眉苦脸,半个时辰,一口也没喝下去。
应伯爵见了,直接道:“大官人,打听清楚了,张四没把你招出来。”
西门庆立即站起来,握住他的手道:“可是真的?”
“是真的,小弟刚才和衙门李外传喝酒,他亲口说的。”
西门庆这才把一颗心放在肚子里,点点头,连连招呼应伯爵坐下,又让婢女庞春梅上了好茶。
“张四那厮背信弃义,先劫了孟玉楼,我以为他一定会把我供出来呢,却怎么……”
“小弟刚才细细问了,那李外传说,张四临死之前说了一句‘我张四最重’,然后就没气了。”
西门庆撇撇嘴道:“最重什么。莫不是最重信义?
呸!区区草寇而已,说什么信义,简直可笑!
杨家布行如何了?”
应伯爵道:“杨家人诬告反坐,如今那布行全是武大一个人的了。”
西门庆惊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那么大的布行,都是他的了?”
应伯爵点点头。
西门庆叹了口道:“武大得了势,如今我再不是他对手了。
对了,那孟玉楼是被武大救回去的?”
“是的,听说是第二天一早回去的。”
“哼!我当这武大是什么货色,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应伯爵低头喝茶,心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大哥若想对付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你有什么计策?”
“小人那天去乔皇亲家,听说昌平郡公马上就要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无缘无故,说这个作甚?”
“大哥有所不知,听说那昌平郡公回来祭祖,顺便让武大给他治疗眼疾。”
西门庆一愣,立刻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是听过,乔五要请武大给那郡公看病。”
“事情的关键就在这里。
大哥知道,在俺们大宋,行医是需要行医资格的,没有经过太医局的考试,哪个敢无证行医?(注1)
那武大只不过是卖炊饼的,他哪来的行医资格,咱们便可在这上面做文章。”
西门庆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去告发他无证行医?”
他随即就皱起眉头,“可是那武大是梁师成的人,如今武二也在,他又得了杨家布行,势头正劲。
咱们贸然去告他,只怕没告倒他,反倒把自己赔进去了。”
应伯爵笑道:“大哥说得极是,所以小弟给大哥找了一个人。
此人原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和那郡公亦是旧识,对太医局法令极是熟悉,由他出面最好。”
“你说的是那个任医官?”
“正是此人。”
“他和武大无冤无仇,又怎肯得罪他。”
“没有仇怨,咱们可以给他制造点仇怨。
大哥可知道,那任医官的弟弟也是在阳谷县开铺子卖布的,卖的是他广陵同族任天秀的布。
如今武大仗着那方子欺行霸市,任家那铺子的买卖也不行了,咱们只需要稍稍给他扇扇风,不怕那任医官不帮忙。
到时候,任医官到昌平郡公面前一说,就算武大没被抓起来,这阳谷县还能有他一席之地吗?”
※※※
王婆茶馆。
正是晌午时分,来喝茶的食客渐渐多起来。
有那好事显摆的便高声道:“你可知道,如今那杨家布行换主人了。”
“换了谁?”
“还能是谁,就是先前住在这里的武大。”
“怎么可能?”
他这一说,周围食客,包括正在倒茶的王婆,也都竖起了耳朵,更有甚至,便直接挪到这个桌子上。
那人要的就是这种众星拱月的效果,当即卖弄道:“怎么不可能,这事阳谷县都传开了,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吗?”
王婆和他也是老熟人,当即笑骂道:“腰里揣着死耗子,你扯哪门子的关子,赶紧说!”
“你这婆子,张嘴没好话,今天没有好茶,休想从我嘴里听到半个字。”
王婆走过来给他倒了一杯,“现在可以说了吧。”
那汉子喝了一口,随即便将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众人听完,尽皆惊呼。
“谁能想到呢,原先他只是走街串巷卖炊饼,如今竟然干这好大事业。”
“果然啊,人不可貌相!”
“那布行可是个生金蛋的鸡,武大这下可发财了。”
“谁说不是呢,你看这街上的杨家成衣店,哪个不是生意火爆。”
“不过人家那蓝布的料子确实好,听说知县、守备都喜欢。”
王婆越听越不是滋味,默默走到里面,长长叹了口气。
一方面武植的发迹让她有些好似做梦一样的感觉。
另外一方面,那时要害死武植的也有她王婆一个,凭武植现在在阳谷县的权势,几乎是想什么时候收拾她就什么时候收拾她。
怎么办?
要不然逃走吧?
可是又能逃到哪去呢?
她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