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玩家](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194/49326194/b_49326194.jpg)
第13章 迷失新宿
沿着歌舞伎厅一番街一直走,大约五六百米,能看到一个广场。
由于是在东横影院旁边,常被人称作东横广场。
就在最近一年,在这霓虹灯照耀下的娱乐街的角落里,逐渐汇聚了一群年轻人。
“虽然旁边就有警卫,但这些年轻人就是聚集一起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间……”
一位背着包的男人对着身后的镜头介绍着眼前的情况。
介绍完后,他找准一对正在谈话的男女上前采访。
当然采访前肯定是要表明一下自己日本电视台的身份,缓和一下氛围之类的,让接下来的采访更好地进行。
很快谈话进入了正题。
“离家走出父母不会担心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抽着烟的少年没出声,一旁的少女倒是积极给出了答复。
“断绝关系了。”
“断绝关系?为什么?”
“虐待和借钱等等。”
“例如?”
“语言上的侮辱暴力……还有把牙都弄断的身体暴力……”
“东横对你们而言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少女闻言立马答道:“疯人堆。”
不知道是在吐槽还是发泄,她继续道:
“真的是心情很糟糕、逃避社会的人聚在一起。”
“但是为什么来这里呢?”
“因为一个人的话很郁闷,什么都做不了,在网上看到大家都在这里,然后发现大家都这么烂,就很安心了。”
“……”
结束第一个采访后,海老名京介看到一个拖着行李箱来的年轻人,随即开始第二次采访。
“从哪来的呢?”
“北海道。”
“理由是什么呢?”
为了配合把身体撑在行李箱上的少年,海老名京介保持着弯腰撑腿的姿势采访。
“父母的虐待。”
“虐待?”
“虐待~”
少年怪声怪气地肯定了一遍,然后“介绍”起来。
“打,踢,掐脖子,咬,扔……这样的感觉。”
“……”
结束第二次采访后,不知带着何种心情的海老名京介开始继续一个又一个的采访。
而这一个又一个的采访,丝毫没有影响到广场上的年轻人们无所事事地寻欢作乐。
有的拍着视频,有的把行李箱当滑板,有的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刷手机……
没有征兆的,地面射起了无数的箭头。
在霓虹灯的照耀下,灰色的天空中水点贯串作丝。
光与影的界限逐渐被抹去,水乳交融,像业余画家的调色板。
这突如其来的大雨打破了广场上所有人的动作。
原先的年轻人们纷纷寻找屋檐避雨,只剩下向天空举起透明盾牌的行人匆匆往复。
“这雨真突然。”
“是啊……”
海老名京介与摄影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着面前的雨夜不知道在想什么。
……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到广场的采访二人组,便看到满地散落的垃圾。
观察一番后,海老名京介捡起一片感冒药的残骸。
这让他想起最近一些年轻人因吃过量感冒药而被送到医院的事。
“再采访最后一个吧。”
海老名很快找到目标,一位独自坐在台阶上避雨的少女。
经过交流,了解到是位因母亲的虐待而离家出走的16岁学生。
“今天在这之后准备怎么办呢?”
由于少女是坐着,海老名干脆蹲着和她交流。
“这之后我要露宿。”
“在这里?”
海老名指向一旁的广场。
“对,就那一片。”
“不危险吗?”
“因为没钱嘛。”
“……”
沉默一会后海老名继续问道:
“洗澡的话怎么办呢?”
“接案子的话,不是会去爱情酒店吗,那个时候会说‘可以先洗澡吗’,然后去洗澡……”
“案子?”
海老名京介耳旁响起雨点淅淅沥沥的声音。
……
滴答。
汇聚成珠的暗红色滴在地上。
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割腕了,或者说是割手臂。
沿着手臂最新的开口往下数,1,2,3……一直数到手腕,33,34。
第34次?
我知道远不止这么点,因为有的是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面划的。
其实我不想死,甚至有些害怕。
虽然经常在网上看到美好的事物,但我从来没有体验过。
日复一日的痛苦让我怀疑这些美好是否存在。
就算存在,又与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呢?
但我对未来终归还是抱有期待,所以我选择的是割腕,而不是跳楼。
每次割完之后发现自己还没死,就会觉得自己今天也好好地活着了,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这样鼓励着自己,觉得这是神赐予我的幸运。
但当她再用棍子抽打我,用手扯我的头发时。
我突然发觉,要神的时候它不会来。
不要神的时候,它也不会出现。
于是我离开了,离开了这个被大家常称作“家”的地方。
但我能去哪里?
偶然之下,我在网上发现有那么一群跟自己差不多遭遇的人聚在新宿。
就这样,我带着迷茫和期待来到了东横广场。
然而这里并不是抱团取暖的地方,因为大家身上都没有多少温度。
手上的钱用完后就得立马面临吃和住的问题。
尽管加入了“歌舞伎町卍会”,会长会不时发放一些食物。
但这并不足以保证生存,我也不想哪天被冻死或饿死。
经过一个男人的介绍,我知道了一个赚钱的办法。
实际上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
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考虑过——也许只是迟早的事。
在选择做之前,我几次联系那个人希望她能把身份证明给我,但都被拒绝了。
面试的几家店铺,也全都被拒绝了。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其它好的办法,但我已经决定放弃了。
接的第一个案子,是一位中年大叔。
地点约在爱情酒店,因为这里不需要身份证明。
“可以先洗澡吗?”
在办事前,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没想到轻易地得到了同意。
就这样,我久违地洗干净了自己的身体。
在床上,我轻微嘶鸣了一声。
大叔似乎有些惊讶,我以为我做得不好,为此道歉了一句。
我不清楚我的身体具有多大价值,我只隐约知道。
今晚过后,有什么东西被毁坏了。
第二天,我穿着和昨天同样的衣服。
在别人眼里看来,我或许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然而,我确确实实不再是昨日的我。
随着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尽管每次内心有所抗拒,但我不断告诉自己。
我是不被父母、不被社会需要的人,是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是被人厌恶和恶心的爬满虫卵的厕所。
而现在至少还有人需要自己的身体来发泄欲望和压力,这不就够了吗?
就这样,我靠着这份“工作”解决了自己的温饱。
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大概就是和朋友一起聊普通的爱情故事。
可能是因为这样普通的故事,也已经离我远去了吧。
能够远远地憧憬就已经足够了。
然而想要继续活下去光是这份憧憬可能还不够。
我想到自己喜欢美丽的、干净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于是决定攒钱去专门学校,学习美甲,未来开一个美甲店……
然而接案子只能获得洗澡的机会,而“客户”一般只会开两三个小时的钟点房,并没有能让自己睡觉的机会。
如果把接案子的钱花在住上面,那基本上攒不到钱。
于是今天在接完案子后,我决定回广场上露宿。
这样每天省一点也许有一天能攒够吧……
但上天似乎并不希望我成功,明明天气预报说了今晚没雨,现在它却下起了雨。
好在等我躲雨有一会后,雨就没下了。
这时突然过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举着像是非常专业的摄像机。
他们说他们是日本电视台的,想采访我。
我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我也不知道具体为什么。
可能是想获得同情,想获得关注。
也可能单纯是想说说话,或是下意识就同意了。
因为对方需要作为新闻素材的我。
当记者听到我说“接案子”后露出惊疑的表情问我,我像是报复似地点头肯定。
“对,就是卖春。”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但谈话已经接近尾声。
“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吗?”
海老名京介不死心地问了句,因为他刚才劝阻少女继续卖春,但对方并没有接受。
“嗯,我现在只有这个方法能赚钱,我需要钱。”
如此说完,少女便消失在采访二人组的眼前。
沉默许久后,海老名京介转身对同伴说:
“今晚就到这吧,你先回电视台存素材,我到这里站会。”
“嗯。”
摄影师点点头便走了。
海老名则拿出一支烟,点燃后吧嗒着抽起来。
“这位大叔,你该不会信了吧?”
海老名皱皱眉,不知道这位一直在旁听的年轻人突然和自己搭话干什么。
从字面意思来看,这位年轻人好像是在说刚才的那位少女在撒谎。
作为记者,他耐心问道: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但听她那话就知道她是在鬼扯吧,明明有手有脚,还说什么只有这个方法,这不搞笑嘛,我看就是卖了后想给自己找个好听的理由,自甘堕落而已。”
海老名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但还是耐心道:
“像她这样的年纪,没有身份证明和监护人同意是很难找到工作的,而且就算是撒谎,她又为什么要撒谎?是什么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让她要去撒这样的谎?”
“那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他卖春,干别的还好,但做鸡纯纯个人问题。”
海老名闻言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强忍着怒气和郁闷把烟吐了出来。
他觉得没必要再跟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多说什么。
“要我说,人家就是躺着赚钱还舒服,无非就是丢掉一些羞耻心,说不定现在让她去打工人家还不乐——”
“够了!”
海老名扔下抽到一半的烟头,狠狠踩了一脚,然后便准备离去。
然而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这个呵斥而有所改变,反而平静道:
“连我说的这些话都承受不住的话,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少上网比较好。”
海老名闻言停住刚迈出一步的脚,回头正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脸,听着对方继续发言。
“如果刚才那位少女的事迹上了新闻,网上的评论可不会像我这么温和。”
到这里,海老名有了继续交谈的想法,因为他发现对方可能并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普通年轻人。
“我可不是大叔,我还没满30岁。”
渡来天泽闻言笑了笑,“还有烟么?”
没等对方应答,他又摆了下手。
“算了,差点忘记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开始戒烟了。”
“不抽烟是好事。”
海老名原本想再抽一根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双方沉默片刻后,渡来天泽率先打破沉默。
“我前面以为你多少能反驳我一下,我还准备了好几套说词,没想到三句话你就不行了。”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没必要多说什么。”海老名辩解道。
“既然这样那你完全没必要在意我后面说了什么。”
“我……”
海老名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不仅对少女卖春的事无能为力,对于他人的诋毁和唾骂也无能为力。
他内心清楚少女会有如今的状况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多方面的因素共同造成的。
但要说具体是什么原因,又该如何解决,他却无法讲个明白。
每次遇到这种无能为力的事,他就会告诉自己只是个记者,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已经很好了。
可每次他还是会幻想自己拥有帮助他人的能力和勇气,拥有解决一切问题的智慧。
但现实是,他只能看着16岁的少女,一次又一次地步入爱情酒店,逐渐掉入看不到底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