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云巧今生甘于平凡，除了前世日子过得太糟心，更重要的是，她能“预知”，接下来十年永和县一带不会发生战乱、饥荒等糟糕情况。
即便她死那一年朝廷在战事上失利，那也仅限于北部边关。不然，北胡也不需要派使者团和公主过来和谈了，直接大军南下杀过来就是。
再者，江传芳昨天提到她“服毒自尽”后发生的事，也透露出大燕朝廷相对安稳、没再发生大规模战乱等重要信息。
二十年相对安稳的生活，对要求不多的云巧来说，已经足够。
不过，前提是，江传芳这个变数不作妖，卫城也跟她有着同样的想法。
有了卫城这番话，云巧便放了心。
果然，她这种寒门小户女就该配个普普通通的糙汉，大家志趣相投，谁也不嫌弃谁，完美！
也就江传芳这种目空一切的富家书生，才会瞧不起她种菜养鸡的爱好！
他有本事清高，干脆就别吃喝拉撒，尤其别吃这些脏乱臭的鸡鸭鹅呀！干脆吃风喝露算了。
暗暗鄙夷过江传芳，她顺着卫城的话问：“追风？是你之前那批黑马么？它是不是跟了你很长时间呀？”
“有七八年了。回来时，花了大半饷银才把它带走。没办法，追风受过几次伤，年纪也大了，再待下去活不了两年，我带它出来正好养老……”
话题顺势转到他的边关往事上来。
云巧并没有细细盘问的意思，只是就着话头问上一句，表现得很有几分小心翼翼，甚至绝口不提不问他为何年纪轻轻就选择离开。
卫城看出这点，莫名有些愧疚。
因托卫城的福，江家才有这份大造化，昨天他又替云家父子挡了不少酒，还帮着解过几次言语上的围，这让老两口对他印象大有好转，还没回到桐花村就发了话，要留他下来吃中饭。
吃过饭，卫城要回去了，云母还笑嘻嘻让云巧送他出村子。
走到村口大树下，犹豫良久的卫城看着眼前姑娘澄澈信任的双眸，心中竟难得涌上一股倾诉欲，终于咬牙开腔。
“云姑娘，不瞒你说，我之前会离开边关，并不是因为我怯战，当了逃兵，而是因为，出了一些事。我，我不是怕你误会我，我就是想跟你说说……”
云巧静静听他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并很快发现，卫城讲的这故事当中，主角并非是他自己，而是那位收养了包括他在内的很多孤儿、对他们有着莫大恩情的万老将军。
“为了镇守边关，妻儿老母都顾不上，两地分隔，动辄几年见不上，也没半点怨言……”
“万老将军给我们都起了卫这个姓，便是想着，等我们长大了卫国戍边……”
“那些年，大家风里来雪里去，个个都想将北胡人打回草原老巢去，也给我们的爹娘报仇雪恨，可惜……”
透过卫城的朴实描述，一位有善心、懂谋略、有着家国大义、正气凛然的老将军形象渐渐在云巧心中构筑出来。
正当她为他话中的北地边关、豪情壮志所激动，开始纳闷他突然解甲归田的原因时，他语气忽然变得沉重。
“你可有听说过，六年前北胡进犯我大燕，劫掠人畜财宝无数那事？”
云巧一愣：“你是说，壬申年那次——”
桐花村闭塞，六年前的她压根听不到这些朝廷大事。不过，壬申年那次战事影响太大，结束后也慢慢传开来。嫁入江家后，她渐渐了解到这件事的详细版本。
北胡作为大燕最强劲的对手、敌国，几乎每年秋天都会进犯侵袭大燕边境。
六年前，当时的朝廷见边境重镇已经丢了几个，兵力不足，竟说北胡人势不可挡，他们只是想抢点东西回去过冬，没必要死战到底，索性让京城及沿线几大重镇紧闭城门，任由北胡军队在外，肆意劫掠小型城池和村镇。
期间，被拒之城门外的普通百姓沦为北胡铁蹄下的羔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伤无数！
虽然抢不到富庶的大城，但，中原腹地对建在草原上的北胡王庭来说已经是仙境般的好日子，哪怕只是普通小城镇也能抢到无数精美的瓷器、布匹、茶叶等物资。
一个多月后，北胡人果然心满意足、满载而归，没再浪费精力攻打京城。
当然，鉴于这件事的负面影响太过深远，云巧听到的版本是经过巧妙修饰的，有些女眷甚至觉得这样不费一兵一卒退敌很妙。
但，作为普通平民出身，她只听“几大重镇紧闭城门一月有余以据敌”这句话，就第一时间猜到这句轻飘飘的叙述后面，必然是无数怨魂的血与泪。、
当时，她心惊之余，还有些庆幸，永和县位置靠近南方，且东北两面环山，当年的北胡军队远没深入至此。
“难道，老将军他，他殉国了？”云巧小心翼翼地问。
卫城摇摇头，眼中有一丝晶莹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
“如果能死在沙场上，倒是遂了万老将军的心意。可惜，他老人家是在病榻上去的，还是在听到朝廷旨意不许出兵救援、违者以叛国者论斩时，被气吐血去的……”
云巧猝然一惊，已然明白过来。
对那些将拒敌于国门之外当做毕生梦想、奋斗目标的忠心将士来说，敌人越强大，他们只会越有斗志，唯有自己人的背刺才能让他们绝望至此！
怪不得，卫城这样一看就念旧情、知感恩的好汉子，竟会抛下家国大义，选择在风华正茂时黯然退隐！
看着陷入沉默的男人，她心里闷闷的也不好受。
“卫大哥，你别难过。善恶到头终有报，那些人，总会遭到报应的！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了。你放心，今后我绝不会逼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我，我刚才就说了，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你要是太有雄心壮志，我还要担心呢……”
年轻姑娘的温声安慰让卫城从过往的灰暗记忆中惊醒，浅浅的笑涡像一轮小太阳，将心中阴霾驱散大半。
他却忽然记起，自己最开始不愿娶妻、几番婉拒云巧的关键原因。
那老毛病就是在边关落下的，虽说并非时常发作，但，将来娶了云巧，万一伤到她……
可，事已至此，他怎么能放得下，又怎么敢看她失望的眼神？
走出云巧视线，男人才懊恼地锤了两下脑袋。
“也罢，回头再找秦老请教下，没准还有希望……”
正面无表情在心里碎碎念着，眼角忽然瞥见一抹黄绿色的圆润身影，像是云巧之前偶然提到过一次的野鸭子，也是上次害她摔进捕兽陷阱的“元凶”！
卫城眼睛一亮，当即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