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脸(拜早年!求支持!)
那是什么声音?
塔妮雅听见了噼噼啪啪的躁动,世界就是这一片杂乱无章的声音而已。
黑暗持续了无穷无尽的久远,似乎还要持续无穷无尽的漫长。但是她的世界终于脱离了混沌,开始有了声音。
声音,是个奇妙的东西,塔妮雅的脑子感受到了一种美好。
那么黑暗呢?黑暗可以消除吗?她该用什么东西去试着消除黑暗?
眼睛。
她可以用眼睛去看,只要睁开眼睛,她就能让世界复杂起来,让它不再只是噼噼啪啪的声音。
声音。眼睛。
塔妮雅的大脑开始有了概念。这就是概念的力量,它让塔妮雅能够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
她尝试睁开眼睛,该动用哪里的肌肉?
还好这不需要概念,不需要思考,塔妮雅的本能帮她睁开了眼睛。
声音,还有色彩。
世界更丰富了,丰富得多,也变得更可怕了。
塔妮雅看到了世界的样子,概念缓慢地,一个一个地冒出来。
最远的那个东西叫墙,墙有四面,右边那面跟另外三面不一样,有一大块透明的地方,噼噼啪啪的声音就是从那块地方传过来。
对了,这叫房间。
塔妮雅躺在一间房间里。她躺在一张床上。
塔妮雅环顾四周,光线柔和,堆满了她不认识的东西。
窗户,塔妮雅想起来了,那块透明的东西叫窗户。噼噼啪啪的声音,那是一种叫做雨的水珠打在窗户上发出来的。
窗户外的世界一片黑暗,但比塔妮雅原来的世界还是要亮那么一点点。
想起来了,这个地方叫病房。
思考让塔妮雅的头产生了一丝疼痛。
她用右手掀开被子,左手撑床,想要下地走走。
但是她的左手传来了与右手不一样的触感。
左手没能张开手掌,没能撑住身体。
塔妮雅险些倾倒,赶紧用左手肘架住床沿。
她把左手举起来,放到眼前,又把右手举起来,两只手不一样。
右手有手掌,可以张开五根手指。而左手,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手臂。
不对,塔妮雅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视野好像也不对。
她撩开了右脸的长发,视野还是没变。
塔妮雅忽然回忆起来,她过去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世界原本就不是黑暗的。她过去的世界,尽管右边会比左边模糊一些,也多了一层浅红的底色,但经过大脑视觉皮层的处理,左右融合,世界总归是对称。
但现在,塔妮雅的右手跑到了视野的边缘,如果她想仔细看清楚右手,她的视野里就会出现模糊的鼻子。
塔妮雅感觉眼里的世界整个都变得陌生了,没有记忆中过去的世界那么熟悉。
过去的世界?
真的存在过去的世界吗?
头更疼了,但还能忍。
这时候那个叫门的东西被打开了,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塔妮雅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想抓住这种感觉,辨认它,思考它。但它很快就消失了,没留下什么痕迹。除了多一点的头疼。
那个男人个子高大,肌肉发达,穿着一条短裤和,和,对了,那叫紧身背心。他的头发很奇怪,编着一堆的辫子。
塔妮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没有辫子,但是头发比那个男人长得多。
“Hello。”那个男人跟塔妮雅打招呼。
塔妮雅的脑子里自动对应上了四种不同的语言。
Hello。ซาวาดิกา。你好。Moi。
英语。泰语,汉语。芬兰语。
我会四种语言。
塔妮雅明白了。
“你好。”塔妮雅也用英语回应那个男人,“你的身上都是什么?”
塔妮雅指着那个男人的身体,那里刻满了奇奇怪怪的线条,她一下子想不起来那些叫什么。
“这些啊,这叫TIKI,是关于我的祖先的图腾。啊,我想起来了,你问的应该不是这个问题。这些叫纹身,就是把自己喜欢的或者对自己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刻在自己身上。你也有。”
原来那个叫纹身。塔妮雅也有,在那个男人的指点下,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纹身。
“看镜子。”
那个男人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塔妮雅背后,她看到自己左边肩膀上纹着一艘船,船头露出半轮太阳,船身上还有一个英语单词:LOVE。
“对了,你应该看过你的左手了。现在,准备好接受你的脸吧。”
那个男人又把镜子移到了塔妮雅的面前。
镜子里,塔妮雅看到了自己的脸。左边看起来一切正常,右边,被长长的头发遮挡。但是她并没有眼睛视线被头发遮住的感觉。
塔妮雅缓缓地伸出右手,拿手指拨开长发,看清了头发之下的右脸。
它长得和左脸并不对称。右边的皮肤不是左边那样的白皙,而是一种光滑的粉红色,一整大片的粉红色。还有眼睛的位置,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窟窿。
“我长得和你不一样。”塔妮雅不解地问。
“对,确实长得不一样。”
“你是谁?”
“你就叫我大牧师吧。”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嘛,就叫做鲸骑士吧。”大牧师说。
·
天边已经透出了第一缕晨光,林雪漪和林永钢坐在车里,坐了很久,直到现在她停下了回忆。
“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是林雪漪终于不再讲述了,林永钢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的确,他能说什么呢?
“那就不用说。都过去了。好了,占用你太多时间了,天都快亮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林雪漪打开了车门。
“等等。”林永钢也下了车,“你住在哪一栋?”
林雪漪指了指前面的一栋公寓。
“我,送你上去。”
大街上已经有环卫工人开始打扫了,黎明前的空气冷冽清甜,让人清醒。
林永钢陪着林雪漪在小区路面上默默地走着。
真奇怪,林雪漪喋喋不休地回忆了一整晚,现在突然这么安静,他们两个都变得无话可说了。
到了电梯厅,林雪漪摁了上行键。电梯开了,她走了进去,林永钢也跟了进来。
他们依然沉默不语。
电梯停住,林雪漪走出电梯门,林永钢继续陪着她。
到了。林雪漪掏出钥匙,开门。
“你到家了,那么,我得走了。”林永钢突然说话了,“晚安。”
“晚安。”林雪漪对林永钢笑笑,“谢谢你送我。”
林永钢也对林雪漪笑笑,转身离开,消失在转角里。
林雪漪进门,开灯,脱鞋,把吉他放在桌子上。
窗外的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林雪漪脱下外套,解开衬衣,摘掉胸罩,取下挂在脖子上的桑格丁护身符,走进淋浴房里。她打开龙头,让冰凉的水从头到脚把自己淋个通透。
林雪漪的右手捂着右脸,她的手指抠在眼眶上,她的左手残肢缩在胸口,她无力地蹲下去,把自己缩成颤抖的一团。
林雪漪的泪水混在自来水里,喧哗的水声中,她的哭泣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很久,林雪漪站起来,关了喷头,拿毛巾把自己擦干净。
她走出淋浴房,看到手机指示灯亮着。
她打开屏幕,看到了林永钢的信息。
“雪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林雪漪笑了。